老皇帝盯着那个义字出神了许久，才抬头看了陆舒韵一眼，陆舒韵没什么表情，与他对视。
他眼前的这个女子实在大胆，她写这个义字，是想提醒他做过的那些事情，对肖家、对景家、对自己的兄长。这天下是他们为他打下的天下，他却将他们之间的情谊义气撕毁，将他们残忍的害死。
一个是年迈的野心家，一个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轻女子，两双眼睛一对上，就从彼此的眼中见到了复杂的情绪。对峙、试探和仇恨。
陆舒韵并不隐藏自己对老皇帝的憎恨，他已然害死了自己的亲兄长，若要杀她，早就下手了。
“你恨朕？”老皇帝问。
陆舒韵不语，没有否认，不答反问：“你根本没有病？”
老皇帝收回眼睛，缓缓直起身子，努力想要挺直要办，可却怎么都有些佝偻，他的声音既苍老又沉稳：“不，我是真的病了，不过，不像传闻之中那般急迫罢了。”
先前朝堂上传闻，老皇帝已然得了重病，命不久矣，所以才会着急想要立储之事。现在看来，当全是他自己故意传出去的话，也不知道又设了什么圈套。
陆舒韵没有吃惊。她这位叔叔，成天算计别人，多疑多虑，在立储之事上，他又为何不能算计自己的儿子呢？
老皇帝似乎没打算追究先前陆舒韵对他的无礼，只是缓缓地走到桌前坐下，为自己倒了一杯冷茶：“韵儿，你几个哥哥里，最希望谁当皇上？”
这个问题是他第二次问她，第一次是五年前，他打算派她去景家的时候。
那时候她满心天真，只想着让和自己关系最近的陆长风登上皇位。
现在……她会选谁呢？
陆长风？老皇帝这一路算计这个算计那个，都是为了陆长风，从某种意义上说，她家的全部悲剧，陆长风才是根源。可他也是无辜的，生在皇家，有一个掌控欲如此变态的爹，也不是他的错。
陆惊蛰？他背负着肖家的仇恨，野心勃勃，一心想要登上皇位，他会是一个好皇帝吗？
陆舒韵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谁当皇帝对她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皇上心中早就有了人选，你为他铺路这么多年，现在却还问我一个无知小女子，岂不可笑。”
想必他想问的根本就不是想让谁当皇帝，而是想要扶持谁当皇帝。她现在代表着景家，她站在谁的一边，景家就会帮谁，老皇帝这是想看看她的态度。
老皇帝不语，静静地抿着茶。
“你可有真正地爱上过一个人？为了他不管做什么都可以，为了他，可以与所有人为敌？”老皇帝沉默了半晌，竟然没着没落都问出了这么一句话。
陆舒韵知道，他说的是那位传闻中的云娘娘，陆长风的娘亲，老皇帝此生唯一爱过的女人。
老皇帝笑了，不知是不是被茶水呛着了，开始拼命的咳嗽，却还说着：“以后，等你爱上这么一个人，你就懂了。朕这一辈子，不管做了多少错事，多少被人唾骂的事，都是因着我爱的那个人罢了。”
是他杀了她的族人，侵占了她的国家，所以，他一定要让他们的儿子登上皇位，以弥补自己这辈子对她的亏欠。
王尧也说过这样的话，一切都是因为爱她。
陆舒韵想笑，这些人为什么总是能为自己的错找到心安理得的理由？
“你不必为自己做的事情找借口了。云娘娘若是知道你杀了自己出生入死的好友，杀了自己的手足兄弟，怕只会更加觉得你残忍无道，怎么会放心儿子变成和你一样的人？”陆舒韵冷冷地道。
老皇帝端着杯子的动作那么停顿在半空之中，僵直着身子。
忽然之间，他的身子就没有先前挺的那样直了，他佝偻着身子，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几十岁，对她摆摆手。
王公公立刻便站出来，对陆舒韵说行了个礼：“陆姑娘请随我来。”
王公公将陆舒韵送到住处之后返回来，看见皇帝正在不断地咳嗽，连忙叫人去喊御医，一边拍着他的背为他顺气：“皇上，皇上您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呢。”
老皇帝一抬脸，脸上竟隐隐有泪痕。
王公公愈发不安。
“朕竟是做错了么？朕竟是做错了么？”他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陆舒韵被送到皇宫里最清净的地方，没有人打扰。这地方她倒是熟悉，小时候来宫里玩的时候知道这个园子再往后不远便是冷宫。
冷宫里关押的都是犯了错被皇上厌弃的妃嫔，那些女人在后宫之中一生不能见外人，于是有些疯了，有些自杀了，有些年纪轻轻便患病死了。可见，当皇帝的女人，实在不是什么好事，可怜天下还挤破了脑袋把女儿送来宫里，妄想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好事。
皇宫里边守卫森严，她根本跑不出去，又或许是老皇帝根本不怕她跑。她跑了，景家跑不了，可以拿景家开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又能跑到哪里去？
她所住地方本就算是冷宫的范围，所以这里的人很少，只派了个一看就又懒又没有眼力见的宫女来照顾她的起居。
那宫女是个势利眼，一问陆舒韵没有品阶，没有身份，唯独有个郡主身份还被削了，立时便变了脸色，小声嘀咕：“原来是个普通人呐，难怪会被送到这地方来住，我事先可跟你说清楚，白天我会来给你送饭送水，晚上我可不来。”
陆舒韵并不想和这种人计较，何况有一个外人总盯着她，她也不畅快，巴不得她别来呢。不过处于好奇，还是问她为何晚上不肯来这里？
那宫女年纪不小，想必是在宫里待了许多年了，她一听这问题，眼珠子就开始到处乱转，左右打量，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似的。脸上的表情也从一脸嚣张变得有几分紧张：“冷宫里边……冷宫里边，啧啧，闹鬼，我们晚上都不敢来冷宫，何况你这个地方离冷宫那么近。我劝你啊，晚上蒙头睡觉就成，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别出去，哎哟，吓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