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家的成分,从这一刻起,已经彻底从挣扎在温饱线上的贫农,一跃成为了安平县有头有脸的大地主!
然而,这还不算完。
刘承源沉吟片刻,对着身旁的王中贤吩咐道:“王县令,笔墨伺候!”
王中贤不敢怠慢,连忙让人取来了文房四宝。
刘承源挽起袖子,提起毛笔,饱蘸浓墨,在一张上好的宣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下了四个大字。
安平神童!
写完,他掷笔于案,对着众人朗声宣布。
“将此字制成牌匾,悬于楚家门楣之上!让安平县,乃至整个南燕州府的人都看看,我安平县,出了怎样一位麒麟儿!”
这块牌匾,比那一千两银子,一百亩地,加起来还要贵重百倍!
这是州牧大人的亲笔题字,是官方认证的护身符!
从今往后,谁想动楚峰,就得先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分量,来跟这位南燕州府的最高长官掰手腕!
做完这一切,刘承源才心满意足地收了手。
他走到楚峰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温和。
“好好读书,本官在州府,等着你。”
说完,他便在一众官吏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离去了。
州牧大人走了,但他在致远学堂门口留下的震撼,却久久未能平息。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了那个小小的身影上。
楚天河和吴梦茹夫妇,在楚五七的搀扶下,哆哆嗦嗦地走了过来。
他们看着自己的儿子,嘴唇颤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一切,像是一场太不真实的梦。
当天下午,王中贤亲自带着衙役,敲锣打鼓,将一箱箱沉甸甸的白银,一卷卷盖着官印的田契,还有那块金光闪闪的“安平神童”牌匾,送到了清河村楚家那座破旧的茅草屋前。
整个清河村都轰动了。
村民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看着那白花花的银子,看着那块刺得人睁不开眼的牌匾,一个个都跟傻了一样。
楚天山和孙如花夫妇,挤在人群里,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他们做梦也想不到,那个被他们瞧不起,被他们视为眼中钉的侄子,竟能给这个家,带来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王中贤的亲自监督下,那块“安平神童”的牌匾,被高高地悬挂在了楚家大门的门楣正中央。
茅草屋还是那座茅草屋,可有了这块匾,它就成了整个清河村,乃至整个安平县,都无人敢小觑的所在。
当晚,楚家点起了油灯。
吴梦茹看着桌上那厚厚一沓田契,摸了又摸,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楚天河则抱着那个装银子的箱子,坐在炕上,咧着嘴傻笑,时不时还伸手进去摸一把,感受那冰凉坚硬的触感。
楚峰看着父母的模样,心中也泛起一丝暖意。
他走到屋外,看着门楣上那块在月光下依旧泛着微光的牌匾。
这时,张浩从角落里凑了过来,脸上满是崇拜和激动。
“先生,我们……我们家以后是不是就再也不用受人欺负了?”
楚峰收回视线,转头看着他,神情平静。
“不。”
他摇了摇头。
“从今天起,盯着我们家的人,只会更多,更厉害。”
楚峰伸出小手,指了指那块牌匾。
“它能护我们一时,也能害我们一世。张浩,从明天起,读书会加一门课。”
“什么课?”张浩好奇地问。
楚峰的嘴角,勾起一抹与他年龄不符的深意。
“学算账。”
光阴似箭,八年,足以让一棵树苗长成大树,也足以让一个孩童,长成少年。
安平县学,明伦堂。
县学教谕孙思邈,正捻着他那撮山羊胡,在堂上踱步。
“南燕州府,地处边陲,沃土千里,却连年有流民之患。朝廷屡次下拨钱粮,行开荒之策,然成效甚微。诸生皆饱读诗书,试论其弊,言其法。”
此题一出,堂下数十名青衫学子,皆是眉头紧锁,窃窃私语。
这已不是单纯的经义策论,而是涉及到了民生、经济、吏治的实务之学。
片刻后,一名身着锦缎长衫,面如冠玉的少年,站了起来。
正是赵家之子,赵瑜。
八年的时光,并未磨去他的傲气,反而让他出落得愈发人模狗样。
他先是对孙教谕一揖,而后朗声开口,声音清越。
“学生以为,其弊有三。一在吏治不清,钱粮层层盘剥,十不存一。二在流民懒惰,好逸恶劳,不愿垦荒。三在土地兼并,豪绅侵占,无地可分。”
他侃侃而谈,引经据典,又提出了“严惩贪腐、设勤政官、以工代赈”等几条对策。
一番话说完,逻辑清晰,条理分明,引得堂上不少学子点头称是。
孙教谕脸上也露出一抹赞许,点了点头。
“赵瑜所言,切中肯綮,已是难得。然,仍是治标不治本之论。”
赵瑜脸上得意的神情一僵,却还是躬身坐下,只是眼角的余光,不自觉地瞥向了后排一个靠窗的位置。
孙教谕的视线,也落在了那里。
“楚峰,你来说说。”
窗边,一个身姿挺拔的少年,缓缓站起。
他只穿着一身寻常的青布长衫,洗得有些发白,却依旧整洁。
眉目俊朗,鼻梁高挺,一双眸子漆黑深邃,平静得没有半点波澜。
正是十六岁的楚峰。
他一站起来,整个明伦堂的气氛,都为之一变。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
“学生以为,赵瑜同学所言,皆是表象。”
楚峰开口,声音不大,却有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流民之患,根子不在吏,不在民,而在‘利’。”
“利?”孙教谕来了兴趣。
“然。”楚峰不疾不徐地解释,“朝廷开荒,许诺三年免税。听似仁政,实则大谬。流民为何?身无长物,连明日的口粮都无着落。让他们去开垦荒地,买牛、买种、买农具,钱从何来?纵使官府借贷,他们又如何熬过那颗粒无收的第一年?”
“所以,他们宁愿乞讨,宁愿为奴为婢,也不愿去垦那看似美好的荒田。因为前者,能活今日。而后者,却可能饿死在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