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榜之日,天光大亮。
安平县考院外的长街,被堵得水泄不通,黑压压的人头攒动,喧闹声直冲云霄。
赵瑜一身崭新的湖蓝色锦袍,意气风发地站在人群最前方。
他身边,不仅有那群富家子弟,更有一个腆着肚子、满面红光的中年男人,正是他的父亲,安平县有名的盐商赵昌明。
“都听好了!给我喊响亮点!”赵昌明挥舞着胖手,对着几个专门花钱雇来的闲汉发号施令。
那几个闲汉得了赏钱,扯着嗓子,卖力地在榜前吆喝起来。
“快来看啊!本科童生试案首,非赵瑜赵公子莫属!”
“赵公子得县学名师亲传,文曲星下凡,此次必将高中!”
喧嚣声中,赵瑜摇着描金折扇,享受着万众瞩目的感觉。
他瞥了一眼人群,心中冷笑。
楚峰,你不是在县城大出风头吗?你不是得了魁首,抢走了我的威望,夺走了紫妍的目光吗?
今日,我就要让你,让所有清河村的泥腿子,让紫妍亲眼看看。
在这世上,才华算个屁!权和钱,才是通往青云路唯一的阶梯。
赵昌明更是得意非凡,他花下重金,买通关节,又为儿子寻来了必中的策论,这案首之位,已是探囊取物。
今日他特意前来,就是要为儿子的官路铺下第一块砖,让全县的人都看看,他赵家,未来将是官商一体,何等风光。
“咚——!”
一声沉重的铜锣响彻长街,喧嚣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考院那扇紧闭的朱漆大门缓缓打开,几名衙役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手中捧着一卷长长的皇榜。
所有人的脖子都伸长了,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卷即将决定无数人命运的黄纸。
榜单被两名衙役展开,高高地贴在了墙上。
“快看!出榜了!”
人群如同炸开的油锅,疯狂地往前挤去。
“案首是谁?”
“第一个名字!念第一个名字!”
一个识字的读书人,仗着个子高,扯着嗓子,用一种不敢置信的颤抖声音,尖叫着念了出来。
“案首——清河村,楚峰!”
“朱笔圈点!是朱笔圈点!乃主考官亲定之魁首!”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紧接着,是冲天的哗然。
赵瑜脸上的得意笑容,瞬间凝固,像是被人用冰水从头浇到脚,浑身僵硬。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拼命地往前挤,当他看清那黄榜最顶端,用刺目的朱砂圈起来的“楚峰”二字时,他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怎么可能?
怎么会是他?
那篇万无一失的策论呢?那一百两银子打点的关节呢?
赵昌明脸上的红光,也在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变成了猪肝色。
他嘴唇哆嗦着,指着那榜单,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而更让他崩溃的事情,还在后面。
两名衙役再次从考院中走出,一人手中拿着一卷卷轴,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两份卷子并排贴在了皇榜旁边。
一名县衙主簿走上前,清了清嗓子,朗声宣读。
“奉县令王大人手谕,特将本科案首楚峰与考生赵瑜之策论,公示于众,以正考风,以儆效尤!”
说罢,他指着赵瑜那份卷子,高声念道。
“赵瑜之文,辞藻堆砌,空洞无物,拾人牙慧,不堪入目!”
而后,他的手又指向了楚峰那份。
“楚峰之策,论无用之用,可见其仁心;论水患之策,可安一县之民。字字珠玑,利国利民,国士无双!”
公开处刑!
赵瑜的文章,竟成了反面教材!
人群中先是死寂,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哄笑声。
“哈哈哈哈!拾人牙慧!笑死我了!”
“还文曲星下凡呢,原来是个抄都不会抄的草包!”
“国士无双!那个叫楚峰的,才六岁啊!这才是真正的神童!”
鄙夷的目光,无情的嘲笑,像无数根钢针,狠狠扎在赵瑜的身上。
他那张原本英俊的脸,此刻扭曲得不成样子,面如死灰,身体摇摇欲坠。
“噗——!”
旁边的赵昌明,再也撑不住,他死死捂着胸口,在众目睽睽之下,在一群官商贵胄的‘好朋友’围拥之下,一口鲜血猛地喷了出来,染红了胸前的锦袍。
他指着自己的儿子,又指着那刺眼的榜单,眼睛一翻,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老爷!老爷!”赵家下人乱作一团。
不远处的茶楼二楼,曾夫子、紫妍、楚峰,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紫妍看着赵瑜父子那狼狈不堪的样子,只觉得心中那股被欺凌了许久的怨气,在这一刻,尽数烟消云散,畅快淋漓。
曾夫子捋着胡须,老眼中满是欣慰与痛快。
楚峰则端起茶杯,平静地啜了一口。
他心中想着,幸好当初没让夫子一时冲动,将赵瑜在考场上就揪出来。
那样的惩罚,太轻了。
只有像现在这样,在他最得意、最自以为是的时候,在他费尽心机营造的舞台上,将他所有的虚伪和不堪,赤裸裸地撕开,公之于众。
这才是最彻底的毁灭。
赵家的名声,从今日起,在安平县算是彻底烂了。
赵家父子被人七手八脚地抬走,像两条被扔出宴席的死狗。那场轰轰烈烈的闹剧,终于以一种荒诞又解气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长街上的喧嚣,却并未因他们的离去而平息,反而朝着另一个方向,燃起了更炽热的火焰。
所有的目光,此刻都汇聚到了茶楼上那个临窗而坐的小小身影上。
敬畏、好奇、探究、难以置信……
“国士无双!那可是县令大人的亲笔批语!”
“六岁的案首……我活了五十多年,闻所未闻!”
就在这时,一名身穿皂衣、腰挎佩刀的衙役,分开拥挤的人群,径直走到茶楼下,抬头,声若洪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