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向文全然没料到旺儿会突然间有此要求,皱紧眉头,看向楚峰。
但见楚峰只是拱手行礼,道:“大人不妨恩准。”
贺梓却没那么好脾气,“啪”地一声,将案桌上的卷宗都拍的跳了三跳,大声喝骂道:“你个仆从,主子行事糊涂,你不从旁劝解,反而助纣为虐,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
旺儿抬起头来,看向贺梓,竟全然不怕,口中答道:“贱民并非要喊冤!只是有一件事实在放心不下,希望恳请楚解元出手相助!”
楚峰负手而立,也不等旺儿再说什么,直接答道:“你那弟弟实为贾志宇和柏秋之子,柏秋已死于贾父之手,贾志宇也要流放三千里,你自己怕自己也死罪难逃,放心不下他,是不是?”
旺儿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楚峰,又看了一眼贾志宇和贾父:“我本以为他是我的孩子,所以才精心养育,谁料到头来,我竟成了这件事情里最大的笑话!”
可声音中又带出几分悲戚来,哽咽两声,才继续说道:“但他毕竟毫不知情,对我更有舐犊之情,在狱中这些天,也多次来看我,恳请楚解元,若是您、您……”
说到这里,旺儿竟然再说不下去了,楚峰却只是负手而立,答道:“你那弟弟现在已经查明身份,既然是贾家人,自然是要跟着贾志宇和他母亲一起,我无力,也无心插手这件事情。”
旺儿发出一声悲切的哭泣声,伏在地上,不再言语了。
“旺儿听判!”于向文将手中惊堂木一拍,说道:“旺儿身为贾家仆从,虽然多次作恶,甚至意图做伪证扰乱办案,但念其受到贾家诱骗蛊惑,故从轻发落,杖三百,徒一千里,终身不可再回南燕州府!”
“旺儿,你可服气?”
旺儿呜咽着答:“贱民服气!”
见案子已经宣判完毕,当即就有衙役将四人全部拖走。
衙役拖走贾父时,他口中麻绳松动,爆发出一声高亢地喊冤声:“大人,冤枉啊!”
可谁料这一声喊冤之音尚未落地,就听到贾志宇从旁大骂道:“老贼,你活该!你死不足惜!”
喊着话,竟然差点儿挣脱衙役的拖拽,一拳打到贾父身上。
幸而这一次衙役早有准备,将他拉开,贾志宇还是不肯放弃,见拳头没打中,一脚踹了过去,将贾父踹得差点当场躺倒。
这一次,不等于向文下令,他身后的捕头就走过去,协助衙役将人拖走。
大堂之上一下子清净下来,于向文放下手中的惊堂木,看了一眼贺梓。
贺梓并未说话,只是看向了一直站在一旁的州牧和提学。
两人立刻会意,走上前去,对楚峰问道:“楚解元,两位钦差大人如此宣判,你可还满意?”
楚峰立刻躬身行礼道:“学生心服口服。”
两人清了清嗓子,互相对视一眼,不知该如何继续说下去。
提学用胳膊碰了碰田中贤,低声说道:“你和楚解元乃是老相识了,不妨请他去跟钦差大人求求情。”
田中贤面露难色,却也只能咬牙打算开口。
楚峰却已经先他二人一步,向于向文和贺梓躬身行礼道:“大人,学生有个不情之请,还望二位大人成全。”
于向文立刻答道:“楚解元请说。”
楚峰当即开口:“本案中一切乱子,皆是出自贾家,现如今既然贾家全家已经伏法,此案中一切事由,就该一同结案才是。”
“是、是,楚解元说的是!”提学急忙跟着附和。
于向文看向楚峰,有意试探,故意问他:“你可想好了?这个案子折腾了这么久,想必你家里也跟着担惊受怕了好长一段时间吧,若是提学乃至州牧能力行监督之责,在秋闱之前,甚至于他童试之前就查出端倪来,何至于有如今一案。”
提学闻言,脑门上立刻刷刷地冒出汗来,一把抓住身旁州牧的衣袖,近乎哀求地晃了晃。
这于向文不愧酷吏之名,果然不肯轻易放过。
田中贤却并没什么反应,反而一把甩开提学,低声叮嘱:“沉住气。”
楚峰将两人动作尽数看在眼里,并不声张,拱手行礼,回答于向文的话:“回大人话,学生想好了。此事确与州牧和提学大人无关,贾家欺瞒多年,行事隐秘,外人如何知道,便是州牧提学,也并非至圣至神,一时不察,实在人之常情。”
于向文满意地点点头,道:“果然心胸宽厚,实在难得。”
楚峰谦逊:“大人谬赞。”
“既如此,那我和贺大人在卷宗之中,就按你的说法记录,你看可好?”
楚峰立刻答话:“多谢大人!”
贺梓在一旁冷哼一声:“你倒是欣赏宽厚起来了。”
“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八卦,万物分阴阳,阴阳相兼备,方可成万物。”于向文似是在对楚峰说话,可话里却偏偏像是在对贺梓解释,“朝中称我为酷吏,我自然欣赏宽厚之人,此乃阴阳相生之理。”
贺梓闻言,只是再次冷哼一声。
楚峰听闻此言,目光流转,笑道:“阴阳分两极,却阳中有阴,阴中有阳,大人自是心怀宽厚之情,才能欣赏宽厚之人。”
于向文负手笑而不语,只是道:“既然案子已结,你还是快快回去吧。”
楚峰当即拱手告辞,州牧和提学自然不敢再继续留在两位钦差面前,待楚峰一走,就立刻告退。
不过片刻,连衙役和师爷也全都退下了,大堂之上,只剩下了于向文和贺梓两个人。
“这个楚解元,倒是你的知己了。”贺梓一改方才横眉冷对的模样,挑了挑眉,“只是这等宽厚之心,将来进了京城,未必是好事。”
于向文看向贺梓,仰头大笑几声:“我的知己?我的知己难道不是贺兄你吗?”
贺梓挑着眉毛嘁了一声:“我与你相识十数年,这才勉强看得出你那酷吏之名后,多少还有些恻隐之心。这楚峰倒是一眼就把你看破了。”
于向文负手而立:“这楚峰,就连那杜启辰也赞他文章上好,看他如今行事,果然不负那所谓‘安平神童’之名,此子绝非池中之物!”
“杜启辰也赞他?”贺梓一时惊讶,“杜启辰那脾气,就是上好文章,也要挑出些毛病来,他竟然也会称赞别人文章?”
于向文意味深长地看向贺梓:“楚峰此子,将来必不可限量!你我今日所写这卷宗于他前途息息相关,可要格外认真些了。”
贺梓意外地没有反驳,甚至还点点头:“于大人所言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