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志宇昨夜志满踌躇地入睡,只等着一醒来就能收到好消息。
可他天色不亮就已然醒来,眼睁睁看着东方晓星升而又落,家中仆从也从原本的睡梦中逐渐清醒,慢慢起来开始忙碌,却始终没收到任何来自提学府上的消息。
待到天色微明时,就再也坐不住了,也不带什么小厮,自己骑了马就出门来,一路上倒是运气不错,竟然并未走错路。
到了清河村,楚峰家更是极为显眼。
倒并不是他家修建地格外华丽,一进村就能看到,而是这些日子以来,楚峰府上客人络绎不绝,硬生生将村中最多三五人并行的小路,硬生生走成了至少能有两辆马车并驾齐驱的宽阔大路。
顺着这条大路一直走,正好就走到了楚峰府上。
贾志宇看着“楚府”二字,下面似乎是特意选了一块匾,烫金的字,写着“安平神童”。
贾志宇从鼻尖哼了一声。
目光略微下移,正好看到要给楚峰立旗杆的众人。
登时怒从中来。
一声喝骂,叫断了众人立旗杆的动作。
他看着众人歪七扭八的模样,心情登时舒畅起来。
楚峰这样科举舞弊的贼子立旗杆,这是何等的恬不知耻!帮忙的众人是何等的助纣为虐!
如今摔得东倒西歪,正是报应。
自昨日痰迷心窍之后,凡是心中所想,全都立刻脱口而出,心中半点儿也藏不住事情。
贾志宇当即也就将话全都说了出来。
楚峰也就在这个时候出门来,两人终于碰上了面。
贾志宇志满踌躇,自然不愿意在楚峰面前落了下风,不愿意和楚峰虚与委蛇,当即开门见山指着楚峰,说出了自己今天的来意。
他这话说出去,是有打算的,昨日里闹得那么厉害,楚峰心里有鬼,自然一夜难以安歇。
今日他在这么主动上门要拆穿他,量他也没什么真才实学,一时害怕,说不定立刻就认了。
也省的他在继续找什么证据,平白的要耗费时间,耽误他以头甲头名的身份准备会试。
然而,他千算万算,却没料到楚峰全然没有要接他话茬的意思,反倒是直接一句话反问过来。
贾志宇拿扇子伸出去指着楚峰,此刻却放下也不是,不放下也不是。
看看周围的人,无论是楚家的仆从还是来报录的差人,全都已经换上了秋装,衣服厚实着,略有些鼓鼓囊囊。
就连楚峰自己的衣服上也已经缀上了保暖的厚领子。
唯有贾志宇自己,仍旧是穿着一身单薄的丝绸。
他来时骑马,甚至还热得不住扇扇子,一路都未觉得什么,只以为是天气炎热。
可被楚峰这么一说,竟然像是真的从自己的心底里觉出一股火来。
那火一烧,将他的脸颊烧得火辣辣的,可身上却觉出冷来。
嘴上还想要嘴硬:“我没有!”
楚峰却似乎并不是很在意他的回答,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随即指了指那倒了一地的众人,问:“听闻贾同年出身商贾,家中富庶,难怪对伤人之事一点儿不在意。”
贾志宇家中虽然还带着许多商贾之气,譬如他的小厮至今仍旧只是喊他少东家,却并不喊他少爷,好像他并非是个致力于学的科举士子,而只是个寻常商贾出身的人家,只消上个几年学,认得几个字,就要去自家柜上学习做生意了。
可越是如此,贾志宇就越受不了别人提起他商贾之家出身的事情。
毕竟算算时间,贾家从经商之家立志改为耕读世家已然数十年了。
甚至算算家中辈分,到他都已经三代有余。
更何况眼前是楚峰,一个主张商贾济世的所谓“士子”,竟然还在他面前提什么商贾出身。
冷哼一声,贾志宇面露狠色:“楚峰,你休要转移话题!我告诉你,昨日我已经将你的事情上报给了提学大人,他今日一定就会开始彻查的!”
楚峰却并不理会他的叫嚣,只是从台阶上走下来,站到了贾志宇面前。
两人距离一下子如此拉近,贾志宇是主动来找茬的,可此时却生出一股害怕的情绪来,往后倾着身子,不敢和楚峰对视。
楚峰只是淡淡的一字一句说道:“这些人只是来帮我立旗杆而已,与你无冤无仇,却因为你任性妄为的缘故受了伤,这事于情于理,都是你的责任,就劳烦你将他们送医去。”
贾志宇还是梗着脖子:“跟我有什么关系,是他们自己助纣为虐!”
楚峰本来说完话已经转身要走,听到贾志宇竟然这样说,当即又转过身来。
只是转了个身而已,可在贾志宇眼里,楚峰却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
方才彬彬有礼,一副儒雅风度的楚峰已经完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面色冷酷,几乎能用双眸的眼神就将他死死钉在地上的煞神。
一个人,竟然能在转身之间,就带出如此气势,这是何等的奇事。
可贾志宇却只觉得那双眼睛将他的双脚牢牢钉在了地面上。
他还记着自己是要来拆穿楚峰的,是要证明楚峰一定是在秋闱中舞弊了的。
可却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楚峰一步一步走过来。
楚峰看着眼前的贾志宇,问他:“仁者爱人,何出,何解?”
贾志宇在楚峰的气势逼压之下,思绪已经完全被他牵着走,硬着头皮答道:“仁者爱人,有礼者敬人。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出自《孟子,离娄下》。君子当为仁者,推己及人,爱人而广。”
虽然被逼着答了如此一句,却还忍不住补上自己愤愤之情:“这等内容,乃是开蒙学童也该知道的,你为何要拿来问我!”
楚峰指了指倒在地上歪七扭八的那些人,再次看向贾志宇,问他:“既然你知道,那依你看,你方才所为,可称君子乎?”
贾志宇登时涨红了脸。
既是君子,那么楚峰舞弊,乃是楚峰自己的事情,与旁人无干。
可他为拆穿楚峰而来,却牵累了这么多无辜之人,实在非仁人所为,难称君子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