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景灵识恢复那会儿,钟徽其实还不知道。
那时混乱,九晗与桥曦也急于解决禤烨之事,没人顾得上钟徽的情况,说来,钟徽在整个局里,太像个工具人了,以至于除了席清,没人记得他的好。
宋景即使恢复了灵识,可到底还是那凡人,他依旧是宋竞微,依旧是骊朝的皇帝,需要稳固江山,把握朝纲,他没有能力与桥曦九晗一同抗击魔族,唯有守好凡人的天下,稳定人族,才是他最终的归宿。
作为拥有前世记忆,有着神仙灵识的凡人,第一次登上大殿,第一次用这个视角俯瞰宛阳城,乃至整个天下,不由得,连他也要唏嘘一声。
“怪不得,凡人总爱当皇帝。”
他轻笑一声,可身旁除了陌生的侍卫与內监,再也没有一个熟识的人陪伴,他披着披风,站在殿外,虽然因为刚刚恢复,身子算不得硬朗,可却还是帝王之气依旧,谁见了,不都得万分感慨一声,皇上风华。
侧眸一瞬,他纵然只觉,白驹过隙,时过境迁。
“须臾九百年啊,如今,谁也不在了,唯有我一人,在此,感慨韶华莫测。”
“皇上。”身侧的内侍忽然上前躬身轻言道,“韩大人求见。”
宋景蹙眉,韩大人?
啊,是韩畴山,韩吉的父亲,他的姑父啊……
“宣吧。”
“是。”
韩畴山很忠心,他向来儒雅,就连赵衍在世时,赵衍也对他感情颇深,韩畴山对赵衍的态度也是比较特别的,一直以来,这个笑面的儒雅之人,在宋景眼里,印象不深,却也格外好感。
他风尘仆仆而来,依旧淡雅无比,脸上挂着笑意,以及浅浅的,对宋景的关心,“皇上近来身子欠安,怎的不在殿内歇息呢?万一受凉,可不好啊。”
宋景浅笑了下,微微摆手,“无妨,姑父有何事?”
“我知,皇上与殊途二人,解释神光内敛,非凡之胎,如今看来,怕是守得云开见月明,雨后天晴,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那苏皙棠被杀,我很高兴,特意,要来启奏皇上,早日亲政。”
印象中,这还是韩畴山第一次对一个人的死,这般欣喜。
看起来,宋竞微是真的有些糊涂了,竟然真的,将苏皙棠视为身侧肱骨,误信了他后,祸患无穷。
“若非是赵衍,我也的确,生死难料。”
赵衍啊,终究还是为了他,失去了生命,而也是因为他,成功让桥曦本尊,神识觉醒。
都是百年留下的债,谁来还,其实已经算不清了。
“皇上,泽王谋反,如今身死,苏皙棠亦伏诛,赵家沉冤,是该整肃朝纲,肃清百官了。”
“我知道,姑父在此局中,虽然人未出现,却也出了不少力气,还有姑姑,还有韩吉,我会记着韩家的好,毕竟,我早就把韩家当成了自己的羽翼。”
宋景转眸看了一眼韩畴山,露出帝王的些许威仪,也是琢磨不清。
韩畴山却荣辱不惊,只是依旧轻言,“既如此,臣,也想向皇上,讨个恩典。”
宋景浅笑一番,摆摆手,转眸看向他处,负手而言道:“赵殊途养在家里那么多年的宝贝,想来,你们家少爷,觊觎很久了吧。”
韩畴山见状,意会一笑,“还是皇上深谙臣心。”
“既是赵衍所托,他所愿,我又怎可不从?赵衍啊,他算是我平生,格外重要的存在了,如今他不在,我定是要替他守好他遗留下来的一切的。”
“皇上圣明。”
宋景没有多言,只是静静站在那里,他原以为,韩畴山会自行退下,可不成想他还是站在那里,宋景便瞟眼看了他一下。
轻言问道:“姑父还有事?”
韩畴山淡然一笑,微微躬身,甚是恭敬,“在皇上还是太子之时,太子妃一事便一直搁置,以至于如今皇上九五之位,依旧没有皇后人选,皇上可有考虑,选妃?”
此事听罢,宋景倏然间蹙眉。
要说对这件事情不抗拒,那都是假的,尤其是在他如今灵识觉醒之后,他委实不想与哪位女子,有过多的牵扯,这一世,他只想安生地做他的皇帝,若真要说配偶,那他宁可想的,是钟徽。
“此事,不急。”
“皇上不急,骊朝上下心急,满朝文武也必定会在殿上催促皇上的,还是要请皇上早做定夺,早日下旨。”
在韩畴山的角度看,此事没错,而且说得对,有理有据,也是臣子本分,但宋景委实没心思。
在他完全还是宋景的时候,他未曾喜欢过谁,唯有钟徽,那个号称是所谓御华君仙友的人的出现,才让他有些许的沉沦之感。
往昔对钟徽的熟悉感并非偶然,而朝夕相处之下,二十来年未曾恻隐过的心,微微因为这个人而改变了下。
他还不知道他是钟徽,那个记忆里的钟徽。
“我已有心仪之人。”
淡淡的,很是风轻,宋景说出了自己内心深处的柔软。
韩畴山些许意外,却也对宋景的坦然很是满意,一脸孩子大了的神色。
“不知,是哪位佳人?”
宋景呵笑了一番,低眸浅笑,微微摇首,那难得舒展开的眉眼,顿时宛若桃花乍现,格外风情。
“佳人,算不得,但的确,心仪已久。”
“那为何此前不召入东宫?不禀明大行皇帝?”
宋景抬眸,一睁一眨间都是流年岁月的痕迹,带着少有的温情,笑道:“或许,千百年前某个瞬间的事情了,如今追溯,我也记不清了。”
他不如九晗轰轰烈烈,不如桥曦敢爱敢恨,钟徽也是呆呆傻傻,何况在天宫,在九晗未对桥曦钟情之前,还未曾出现过如此的神侣,他们之间,其实相比那般热烈,还是平淡,还是爱得坦然了些。
九晗与桥曦的风头早早盖过了所有人,便没有人会注意到他的情愫,席清自己也是冷静,未曾觉得危机,也对钟徽甚是放心,所以一直以来,是真的平淡,真的寂然。
韩畴山许是懂了宋景的意思,彼此开始心照不宣起来。
他只是浅笑,拱手道:“那臣便祝皇上,早日心想事成。”
说罢,韩畴山淡然退下。
宋景在韩畴山离开之后,自然想得多的,是心中所爱。
他转眸便对着内侍道:“将钟徽请来宸琰宫吧。”
“是。”
——
钟徽如今固守在宛阳城,便是固守在席清的身边,他倒也无怨无悔,而且很是乐天,诸事在他眼中,皆是大吉。
九晗与桥曦剿杀禤烨,便也无关他事,他也没能力在一旁帮衬。
听到宋景宣他,其实钟徽心里没多少期待,九晗神君找他的时候甚至都没提一句关于宋景的话,他只是照着平常,就这么进宫去,看看宋景需要自己做些什么,他也做好应尽之事,收拾好了,才回天宫。
“皇上,您找我?”
席清一身素袍,站在屏风前,轻轻拈着蜡盏,眉眼间风情不改当年儒雅,钟徽在刚才看到的一瞬间,甚至以为是自己眼花,看错了什么。
宋景不过一个瞥眸,便是韶华,便是万千繁华,他看向钟徽那时,眼中的情愫,如何都藏不住。
钟徽抬眸对视上他的那一瞬间,整个人都些许呆住了,宋景如今那副模样,真的太像当初在储集宫里的席清了。
“席……”他想叫出口,可是却止步于此,没有轻易说出来。
宋景或许是听到了,便浅笑,掐掉了蜡盏上的火花,拂了拂袖,云淡风轻道:“席清还是宋景,你可以随意。”
“啊?”钟徽一个怔住,都还没有彻底反应过来,宋景便已经浅笑着往他这边缓步走来。
直到走到了钟徽的面前,席清低眸笑着打量他,钟徽才在惊恐中反应过来。
“你……”
“看来是九晗神君什么都没和你说。”
他淡淡一句话,却满是席清的味道,这语调,这声音,钟徽自觉,已经暌违了有九百余年。
顿时间,一股委屈感浮现上来。
“席清……”
“嗯?我在。”
“你也回来了。”
席清看着他鼻头微红起来的模样,感觉钟徽这软软的脾气,很是招人心疼,不由得伸手抚了抚他的脸孔,甚是温柔。
浅笑了下,道:“天府宫的司命之仙,何时这般容易哭鼻子了?”
“你想一个人九百多年试试,看看你难不难受。”
宋景霎时嗤声出来,低眸,也不知道是在笑钟徽可爱,还是在笑自己没能忍住。
钟徽像个傻白甜,可爱得不行,在天宫中那么多年从未结仇,即便是恶毒如邝星,也没想过对钟徽下手,他虽然存在感不是很高,却也的确有他自身的魅力。
“想我了?”
“你废话,还好你在,不然的话,我也要学九晗神君掘地三尺了。”
“那他们现在修成正果了,你和我呢?我们,有没有结果?能不能有结果?”
钟徽霎时有些呆住,他还真的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以往与席清朝夕相处,虽然有情,却也真的是平淡无常的,没有那般热烈。
好似涉及到了盲区,钟徽一时间有些没能做出反应来。
反之是宋景,看着钟徽呆呆愣愣的样子,轻笑了下,站直了身子,又朝着他的方向靠近了下,旋即,为他抚开了耷拉在身前的发丝。
席清的温柔,他的儒雅端方,还是同以前一样,没什么变化,但这一刻的接近,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旖旎气息,分外荡漾。
钟徽抬眸看他,他亦低眸看着钟徽的双眼,眼神交流之下,席清的唇畔微微靠近着他,当真是蜻蜓点水那般,甚是温存,淡淡一吻。
钟徽就这么静静的,没有任何反应。
“有个凤印,不知,你喜不喜欢。”
“哈?”
“骊朝不可一日无后,我的后宫不可一日无人。”
钟徽微微蹙眉,好家伙,这是没在天宫当差了就这么放肆了是吧?就算是人族皇帝你也别妄想要神仙来给你充实后宫啊!
“你自己找人接手吧,我知道你现在只是恢复灵识,还是得走完宋景一生,等你神识彻底觉醒,回到天宫了,我们再说。”
“你不愿意?”
“是不合适。”
钟徽难得清醒与冷静,这反应惊喜到了宋景,他满眼看着钟徽此刻的模样,都是星星。
“我帮你处理好接下来的事情,给你扫清障碍,宛阳城存余魔障,还有那些对你的超纲有所影响的劣态,我都可以替你摆平。”
宋景笑着看着他,不说话。
钟徽微微挑起眉眼,很是真挚地看着席清,轻言道:“凡间我是不行,但我会在天宫,等你觉醒,等你回来。”
或许,是一切尽在不言中的默契吧。
自那日后,骊朝恢复了国祚,从混乱中脱离了出来,依旧是那万邦来朝的泱泱大国,甚至月麓边陲都被宋景抹杀了一切反扑的可能性,彻底称臣。
钟徽为宋景鞍前马后,做了许多事情,还得了个王号,虽然没什么用,可的确也载入了骊朝史册,尤其,是与皇帝那几年风流韵事里。
传闻啊,骊朝竞微皇帝,虚设六宫,空无一人,凤印独留,几年时光竟蒙上了灰,又传闻,这位享誉八方,威慑四海的帝王啊,专宠一位,得不到的王爷,传奇的王爷,明明宫闱之内流言四起,却依旧没有转正的消息传出。
更甚,几年过后,这位王爷,消失得无边无际。
皇帝常对青天诉情,经常对月,望着云彩,思念爱人。
那爱人,听说可是那天宫之中,指点着芸芸众生之命数,在那天府宫里,翩然于上的,钟徽上仙呀。
皇帝百年,一世无妻无子,后择宗室高才贤孙,继承大统。
后世传说,当了皇帝好成仙,宋竞微便顺理成章,成了口口传颂的席清神君,而钟徽上仙,便是那惬意十足,受尽恩宠不输桥曦上尊的,神君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