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学。
骊朝巍巍学府中,唯有太学与太舍足够有资格独占鳌头,京中膏粱年少,十五岁以下是被送去太舍就读,而过了十五岁的年纪,便是去太学接受包含政事在内教育的人才培养,若非自己实在庸碌无才,在太学内,多半也是前程似锦。
太学自骊朝建朝就已经成立,朝中几代高才皆出自此处,朝中寒门学子出身的鲜少,多是太学培养,直接输送至朝中,太学与太舍最终都归国子监统辖,而国子监监事大臣就是韩吉的父亲韩畴山。
韩畴山性子温存,儒雅大方谦谦君子,而且为人良善,经常与人交好,还总是会做一些吃力不讨好但自己很开心的善事,说话从不与人吆喝,大致是赵衍认识的人里,最耳根子软的,虽然年岁已过不惑之年,但他的一方优雅从不会随着年纪有所流失。
所以韩畴山当年,才能得了长公主的青睐,就算官位不高,也招得长公主情有独钟,甘愿下嫁,这换而言之韩吉与宋景,说到底还是表兄弟的关系。
“诶宋景,不会今天刚复学,第一个就要看到寇老头儿那张苦瓜脸?”
宋景端坐在在自己的位置前,而赵衍却匍匐了过去,看了看四周,还像蹲茅厕一样毫无形象在自己身边问自己这样的问题,宋景顿时一个黑脸。
“寇先生是师长,你一天天的目无尊长到底成何体统?”
赵衍撇嘴看着宋景那正经模样,道:“主要是他看我也不顺眼,除了骂我就是罚我,就差给我上戒尺了,我怎么都得防着点吧?”
“你若是好好听课,不惹先生生气,他会这么对你?还不是你自己活该?”
赵衍对宋景这态度也是习惯了,每次都不给好脸色,自己也懒得跟他吵,不然又是没完没了。
“我还是比较喜欢韩大人。”
赵衍笑得傻呵呵的,宋景看着就很嫌弃。
“你给我回去你自己的座位去,别等会儿被寇先生看到,又要罚你。”
“我才不怕他呢……”
“嗯?”
赵衍感受到了宋景那犀利无比的眼神,顿时有点怂,尬笑了下,摆摆手道:“好嘞,我这就回去。”
然后众目睽睽,看着赵衍像什么老鼠似的撺掇在通道上,然后走到了自己的位置大大方方坐下。
他的位置离宋景挺远,不过也理解,宋景毕竟是模范生,赵衍被扔到犄角旮旯去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之所以他会喜欢韩畴山,也是因为韩畴山经常给他兜着太学里的事情,闯祸了韩畴山也会出面给赵衍解决,还会在寇程扬面前护着赵衍,对赵衍很好,不然哪家大人愿意让孩子和赵衍往来?
“我说殊途,你看你身后。”
杨丰愿和赵衍坐在一块儿,探头探脑讲悄悄话那是经常的事情,他从进来开始就一直在看着最后头比他们还犄角旮旯位置的那个地方,觉得很奇怪,才歪身跟赵衍悄声说了一句。
赵衍不经意就看了一眼,然后瞬间脖子一长,整个人都懵了下。
杨丰愿也有点尴尬,就继续悄悄道:“按理说,内殿,非我们此等身份之簪缨,不得入内的吧?”
赵衍也觉得奇怪,回了杨丰愿一句,“这个苏皙棠不会又撺掇宋景给他开小灶吧?”
“不清楚,但他这么堂而皇之,看着好像就是要和我们一起听课的样子,这寇先生那么重礼数,不会生气吗?”
赵衍与苏皙棠对视的那一刻,苏皙棠的笑容一如既往地真诚好看,还对着赵衍点首示意,转而准备起了与他们相似的文房,在角角落里就是一副要听课的姿态。
“太子那个伴读,怎么回事儿?”
“内殿是他这样的人能进来的吗?”
“听说这个姓苏的,是个有娘生没娘养的家伙,不知道哪儿来的杂种,要不是太子捡了他,他都不知道哪个阴沟里头当乞丐呢。”
“是啊,这等没身份的低贱之人,怎么能进内殿呢?太子不像是那么不讲礼数之人啊。”
……
不止赵衍和杨丰愿,其他的人也对苏皙棠在内殿的出现而感到异常吃惊,纷纷议论,赵衍倒是头一次听到太学里头这群家伙在他面前议论起别人来,而非自己。
苏皙棠也许是听到了,但是手脚冷静,也宠辱不惊,似乎在内殿听课对他来说,比什么都要重要,就算别人议论他,他也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宋景侧目瞟了一眼苏皙棠,远远的看着他那模样,眼神迷离,也没有想要说什么。
很快,寇程扬姗姗而来,他面色威严,向来肃穆,在太学学子的眼里,他固然是严师,刚正不阿不好得罪,所以对寇程扬面上还是很敬重的。
“学生见过寇先生。”学子们起身,齐齐躬身行礼。
寇程扬环顾四周一番清点了人数,又瞟了一眼坐在最角落的苏皙棠,顿时脸色松弛了一番,尔后捋了捋自己的胡须,点点头挥袖示意道:“都免礼就座吧。”
“谢寇先生。”
“近些日子因为宫中大事与祈福大会,各自休沐了一段时间,那在家可有温习?可有好好完成我布置给你们的功课?”
宋景淡淡起身对着寇程扬行了个礼,轻言回道:“寇先生给的功课本就不多,学生已经悉数完成,课后便会呈递先生过目。”
寇程扬对宋景这个学生的满意程度就好比对赵衍的绝望程度。
满意点头笑了笑,示意宋景坐下。
“其他人呢?”
然后除了赵衍之外,其他学子都很恭敬地跟寇程扬说他们作业写完了,可以交上去了。
赵衍在寇程扬出现的那一刻就已经趴在案上准备见周公了,寇程扬瞟到了赵衍的位置,还是那熟悉的不恭模样,寇程扬脸色一沉,努力让自己的双眼屏蔽掉这么一号人。
“今日复学,不止我一人为你们授课,从今日起,作为太学的特别讲师,昆吾御华君会在这里为期三月授课,你们都要对御华君恭敬,若有仙缘,便也是家中喜是一桩。”
“是。”
“还有一事。”寇程扬坐在自己的主位上,目光瞟向了最后面苏皙棠的方向,对着他们道:“皙棠从今日起,便在内殿旁听,虽然与你们没能有同样的资格,但往后同在学堂,便都是同学,要一视同仁,互相勉励。”
苏皙棠很是欣喜,猛然起身远远对着寇程扬一个躬身,行了大礼,脸上洋溢着的笑脸,“学生谢过寇先生大恩,往后定不负先生重望。”
他话既出,却唯有他在沾沾自喜,其他人不是低眸摇头,就是撇嘴冷嗤,对苏皙棠的不屑,几乎肉眼可见。
宋景知道这些所谓的朱门子弟总是有一股高高在上的自满感,有些也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所以就算知道他们对自己的伴读有不屑之心,也没有出面说些什么。
苏皙棠很是尴尬,因为没人想要欢迎他,除了寇程扬给点反应,其他人都对此视而不见。
他的脸色顿时暗沉了一番,像是被谁遗弃的那般无奈,又回去自己的角落里坐下,无人问津。
赵衍趴在那里,虽然眼睛没有看见,但是耳朵清晰,不过他也不管苏皙棠是什么心情,苏皙棠即使是宋景的伴读,那也只不过是伴读罢了,他没理由对苏皙棠多好。
对于赵衍而言,寇程扬说的那些之乎者也,比说书先生的话还要塞耳朵,又臭又长没完没了,所以待在内殿对他来说已经算是折磨了,寇程扬授课的整整一个上午,他都是颓废耷拉的模样。
“殊途,殊途……”
隐约间,好似杨丰愿的声音在自己的耳朵边响着,赵衍身子稍微蠕动了一番,还不想要起身。
杨丰愿瞥了一眼身后的寇程扬,有点害怕,但也怂,所以咬牙继续拍着赵衍的肩膀,继续轻声喊道:“殊途,快点起来啦,别睡啦~”
“你别闹,让我再睡会儿。”
他还自然而然转了个脑袋,这让寇程扬的脸色犹如烧焦的锅底,霎时戒尺往他的桌案一顿敲,才把赵衍给吓醒了。
“搞什么?!”他猛地坐直了身子,但是一抬眸看到的就是寇程扬那张苦大仇深的脸,霎时脸色也垮了下来。
“寇老头儿?”
“无礼!”寇程扬顿时戒尺又是一敲,赵衍身子一抖,瘪嘴往后退了退。
切~
“赵衍!你当太学是给你打盹儿打发的地方吗?”
赵衍撇撇嘴,然后很是无所谓道:“寇老头儿……”
“嗯?”
“啧,寇先生,学生在你的课堂上打盹儿,你是不是该想想是不是你的问题?那我要是上韩大人的课起码不会趴着吧?怎么到你这儿就会这样?”
“你!”寇程扬顿时被赵衍的话气得紧紧捂住了胸口,一口气差点换不过去。
“诶诶寇先生寇先生您当心些啊……”还是杨丰愿在他身后扶着他,才不至于让他站不稳。
赵衍只是勾唇呵笑了一番,依旧吊儿郎当,他站起身来的时候环视了下四周,显然是下课了,除了他们仨,其他人都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