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神识在不断觉醒时，桥曦本身就有一定的抗拒。
赵衍不在了，并不是因为桥曦需要觉醒，他才消失的，他的确撑不过那个夜晚，影祁眼睁睁看着赵衍失去了呼吸，纵使悲恸，他亦要做他想做的事情。
在赵衍沉睡，继而桥曦的神识在影祁的保驾护航之下，逐渐苏醒过来时，桥曦甚至在灵识内，见到了赵衍。
周围的阴暗，唯独挡不住的，是彼此之间互相指引的光芒。
“你，你就是那个，桥曦上尊吗？”
赵衍见到他的第一眼时，甚是惊讶，可却又很快变得平静，随口问了一句。
而当桥曦正眼看他时，却心中杂陈，他的神识，竟然还在这个少年的身体里，复存着。
“你是谁？”
“我？”赵衍指了指自己，呵笑出声，宛若一个恣意的少年郎，“我赵衍，可我现在多半醒不过来了，我的气息也薄弱得很，我不在，就该换你回来了吧？”
他说得云淡风轻，自然而然，好似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桥曦顿时蹙眉，看着他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孔，却是倏然差别的两个性格，甚是迟疑。
“回来？”
“啊你不知道吗？外面有人在找你，找了九百年。”
“什么？”
“九晗神君。”
桥曦的心霎时像是被刀子生生划开了一个大口子那般，九百年前的惨痛与美好，顿时浮现眼前，历历在目。
说实在的，这个名字，还真的有点意外的陌生。
“他，还记得我呢？”
“何止记得啊。”赵衍的语气里，忽然有了一种感慨万千的感觉，带着羡慕的口气，呵笑道：“他为了你，可真的什么都不顾，像疯子一样。”
“不会的，他早就抛弃我了。”
赵衍疑惑了一番，抬眸看着桥曦的飘忽不定，在惊叹于他的气质的确与自己不同的同时，还很是奇异。
“你与九晗神君之间，或许就像我和顾倾一样，可是，你们的结局，比我和顾倾之间的，要好很多。”
“顾倾？”
“都过去了，这些不需要你知道了，而我只知道，你只需要在我消失后，回去见他，就足够了。”
桥曦倒也不是不明白赵衍的意思，他什么都懂的，尤其他如今正在慢慢从赵衍的身上恢复自己的神识，赵衍灵息薄弱，正在融入他的神识之内，即将成为她的一部分，即便桥曦自己不想那么快吸收，可赵衍自己也没办法做到自我阻拦，他只能逐渐与桥曦融为一体。
“少年，你即是我，我即是你。”
言外之意，赵衍也明白，桥曦的意思就是在告诉他，他不会死。
可赵衍还是嗤笑了下，不知道是在嘲讽什么，他只道：“等你醒来，你会记得赵衍的一生，可赵衍不还是不在了？”
桥曦顿时无话可说。
“快些回去吧，醒过来吧，我把你还给九晗神君，他真的很不容易，他爱你，胜过爱他自己，桥曦上尊，其实所有人都希望是你回去，而不是我赵殊途，等你回去了，别忘了替我与九晗神君说一声，谢谢他。”
桥曦颦眉，话到嘴边，却不知为何，什么都说不出口。
他就是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少年郎，笑着消失在自己的面前，完全融进了自己的神识之内。
而他也在赵衍消失的一瞬间，开始见到了九百余年未曾再看到的光明，他的神识彻底被唤醒打开，好似是有外力在协助着，为他劈开了归位的大道。
赵衍这二十余年短短生命的记忆，也在瞬时走进了他的脑海里，一切的一切，他都看见了，尤其，是他与顾倾之间，又与归位后的九晗之间，种种一切。
他彻底归位醒来时，抬眼见到的光明，他未曾想到，会是影祁。
“影祁？”
影祁此刻身体也与方才神识内的赵衍别无二致，亦是微弱不已，即将消失的状态，他扶着自己的胸口，强撑着最后的气息，看到桥曦的回归，顿时露出了笑意。
“桥曦，上尊，您回来了……”
桥曦沉睡了太久，即使现在有了身体的意识与反应，可还是没办法完全一下子适应，他有些迟钝，起身也花费了好长的时间，他坐在床榻上，看着影祁好似很痛苦的模样，顿时颦眉。
“你怎么了？”
“我把我的全部妖力，用来复苏您的神识了，我这么做，没有征得您的同意，可我没办法了，我不能看着赵衍白白死了，又生生耗尽您的灵息……”
桥曦愣了愣，看着自己的双手，再仔细探探自己的内息时，顿觉不对。
“影祁你……”
影祁笑了笑，“就算上尊的身份，天族不给了，那这妖尊，以后给您来做，妖族，便唯您是尊了。”
“你怎么可以？你不知道你只剩下这一点灵识了吗？你这样可是会……”
“我知道，可是没有什么事情，比让您回来还要重要了，于我而言，这一生能遇桥曦上尊，乃是我之幸事，我无怨无悔。”
桥曦双眼微阖，不舍地看着影祁，带着怜惜的眼神，无力看着他。
“桥曦上尊，您一定要等，九晗神君，他真的，在用命爱你……”
“影祁！”
他唤了一声，可影祁还是消失了，就与神识里的赵衍一般，但好歹赵衍是与他一体了，可影祁除了妖力，便是要彻底湮灭在这八荒的历史河流之内。
他才刚醒，才刚刚重新探得着人间晨曦之光，可为何要给他希冀之后，第一眼，就又是生离死别？
他在浮生阁待了几日，梳理了赵衍的记忆，想起九晗在赵衍不知情的情况下，所说所做的一切，他也是五味杂陈。
直到最后，他也只是觉得，赵衍委实是可怜。
他承认，他的确动摇了，他在等九晗没错，直到真的把人等来了，就是梨花树下，那一声久违的低沉问候，那一个瞥眸，九百年前后恩怨情仇，尽敛瞳中。
——
九晗抱着他，比任何时候都要炽热，他对赵衍还会温柔些，可对待眼前桥曦本尊，他却是不甘与畏惧，还有悔恨无比。
“我回来了。”
他淡淡一句话，没有感情色彩，却也能轻而易举，撩拨起九晗的一池汪洋。
“满身妖气地，回来了。”
九晗一怔，这才反应过来，桥曦此刻的身上，的确是妖力浑厚，神祇之息不纯。
他放开了桥曦，可却在重新看着他时，看到了桥曦眉心处，宛若被生生划开的嫣红色的印记，那属于妖气炼化的印记。
“你……”
“不觉得我就是个灾星吗？九晗，这个时候，我不知道到底该说，是你自私，还是我无耻。”
九晗颦眉不解他的意思，可看这妖气，他似乎又明白了一些。
“是不是影祁？”
“为了我，你自己看看，你对得起谁？”他呵笑了下，泪水滑落，“顾倾和赵衍，真的可怜。”
“我……”
“现在我回来了，你说说，你想做什么？”
九晗拉着桥曦的双手，却不再像以往那般灼热，而是冰冷无比，“好，我现在就赔给你。”
桥曦显然诧异九晗的认真，有些慌乱，“你说什么？”
“我把当年欠你的命，赔给你。”
说罢，他就像要自废神力，对自己根本没有要留情的意思，桥曦一怔，他下意识的还是不忍九晗如此，他总归是会心软和不舍的，顿时拦下了九晗的手，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
九晗也诧异，转眸看着桥曦的神态时，他恰好一滴泪水，顺势滑落。
桥曦用着当年在安琅殿前苦苦渴求九晗开门见他时的眼神，无形中，好似也是在渴求着九晗。
“你不是想偿命，你是想报复我。”
“我不是。”
“不是？那你要是死了，扔我一个人，要我去哪里？我要怎么办？命不是你这么赔的，你要一辈子赔给我，我让你死了，你才能死！”
桥曦的哭腔，字字句句都在惹得九晗心疼，九晗的手颤抖了下，心也跟着咯噔，他其实没有想那么多，九百年了，他只觉得自己欠了桥曦一条命，甚至没有任何理由的，只想早日偿还他。
可真到这个时候，桥曦却拦住他了。
“九晗，既然费尽心思，让我回来，那就请你，善待我，好不好？我只求你一件事情，别负我，不能负我……”
“桥曦，你为什么要在我面前，这么卑微？”九晗反问了一句。
桥曦哽住，只是看他，微风轻拂，眉眼含情。
“我没有负你，可的确是我把你弄丢了，我欠你的太多了，我宁可希望你回来，是来报复我的，你要杀要剐，我都绝无怨言啊……”
他们这样，其实是在互相卑微。
桥曦痛苦万分地闭眸，握着九晗手腕的力气愈发加重，“可我怎么忍心，杀你？我其实爱你都来不及，我也想恨你，可我……”
九晗的眸子微微深了起来，他的桥曦是真的回来了，那个会说爱他的桥曦，已经真真切切来到自己身边了。
看着桥曦的柔弱，他心中的防线霎时被撞破，顿时扯住桥曦的双手，把他往自己的怀中拽来，桥曦力气不支，整个人倒进了他的怀里。
“我们真的错过太多了，在没找到你之前，我真的，最恨流年。”
桥曦抬眸剪水看着他，九晗话毕，便颔首而下，骤然含泪吻住了桥曦的双唇，这暌违了九百年时光的吻，逐渐在加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