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学。
赵衍就倚在门外，嘴巴里叼着不知道从哪儿变出来的狗尾巴草，听着里头顾倾在讲话。
他可以面色肃穆满嘴大道理，说什么世间轮回，天下大道，修身养性，立身八荒，赵衍听是听得进去，就是觉得可笑得紧。
“这世间要是真如你说的那般，那还分什么善恶黑白？白幽灵，还是在深山里久了，不谙世事啊~”
若是寻常时刻被寇程扬罚出教室，赵衍必定会溜之大吉，绝不会乖乖在门外罚站，每次上完课寇程扬打算出来说道说道他几句，每次都见不着人，久而久之寇程扬管不住，也就不怎么在意他在不在外面罚站，只是关心他会不会在教室里搅乱秩序，影响大家的课程。
但这一次，委实叫人意外了些许。
因为是顾倾头一遭授课，所以韩畴山和寇程扬便打算前来看看，但没想到的是，这才第一堂课，赵衍就又是被罚出教室这般景象，远远看着他吊儿郎当竖子不可教的模样，寇程扬一如既往脸色铁青，对赵衍已然是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
反而是韩畴山，先是诧异了一番，再后来则是伫立观望，浅浅笑了出来。
“这孩子，倒是一如既往能生事啊。”
寇程扬看着韩畴山这反应，也是无奈道：“监事大人，赵殊途顽劣，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平素惹得我等心烦也就罢了，可如今授课的仙师乃是御华君，这一来二去，岂不是让太学因他而在昆吾面前蒙羞？”
韩畴山哈哈笑了两声，转眸瞥了一眼寇程扬，云淡风轻道：“寇先生言重了，依我看，倒不至于这么糟糕啊。”
“这还不算糟？”寇程扬指了指蹲在那里的赵衍，满腔愤懑的模样，“赵殊途若非有赵郡王这样的父亲，谁容得了他这般放肆？监事大人，对他这般竖子，过分纵容不会是好事情啊。”
韩畴山看着寇程扬那么激动，睨了一眼，也知道他对赵衍的意见向来很大，寇程扬是老派人物，做事情讲究礼法和规矩，赵衍的出现对他而言就是一个挑战，打赵衍入太学之时起，他就一直在和赵衍这学子周旋。
“寇先生，我们看事情，也不能只看表面啊，殊途这孩子的确是顽皮了些，但是他确实从未闯下大祸，更加没有做出让太子和皇上都难堪的事情不是吗？”
“可恪守礼数不应该是他本分之事？”
“那孩子天生不受束缚，这也不是他的错啊，寇先生，你便多担待些吧，我会去说道说道他的。”
寇程扬心里清楚着，韩畴山对赵衍也是一种无形的溺爱，不知道怎么的就这么招监事大人的喜欢，他还一度怀疑是不是这赵衍用了邪术做了些什么。
“不过，今天倒是很听话啊。”韩畴山忽然双手叠在了身前，奇怪了下。
寇程扬也看着赵衍的模样，蹙眉不语。
韩畴山浅笑指着指他道：“平素被赶出来，他可绝不会如此乖巧，就这么在外头等着。”
仔细想，好像还真的是这么一回事，寇程扬顿时也觉得奇怪。
而韩畴山则敏锐地嗅到了什么气息，低眸思忖了一番，尔后勾唇笑得和善起来，摇了摇头道：“看来，往后太学里，有人可以治他了。”
“赵殊途平素搅扰我们不得安宁也就罢了，要是还得罪了御华君，那岂不是……”寇程扬越发一脸无奈。
韩畴山依旧面不改色，还是那般温雅，说话的声音也很轻，他笑道：“好了寇先生，莫要心急了，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寇程扬轻叹了口气，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
“听说殊途还把你罚抄的《说苑》给交了，当真？”韩畴山挑眉惊喜了一番，还侧眼多睨了一眼寇程扬。
而寇程扬本人也对赵殊途刚复课就来交作业的状况很是吃惊，最开始看到他抱着一个大匣子出现在自己跟前，他还下意识以为是赵衍又要搞什么动作，又是要来上房揭瓦的，扫帚都准备好了，不成想这家伙打开来竟然是那三百遍他本就没希望能收到的《说苑》罚写？
委实叫寇程扬身子一歪，眼睛都直勾勾的，甚至反复比对笔迹，确信是赵殊途没有假手于人，才肯选择相信。
“也不知道休学那些日子，是受了什么刺激。”
韩畴山顿时呵笑了下，觉得寇程扬说得也甚是可爱，“寇先生，往后没必要对殊途那么严格的，那孩子，吃软不吃硬的。”
寇程扬自己也无奈扶额，他何尝不知道？只是他就是没办法纵容着赵衍不循礼数，为所欲为，要是没有人出来训斥训斥他，以后迷途无返如何是好？
“趁着御华君在这里，倒是可以让御华君好生教育一番，或许，我们做不到的事情，这御华君，则轻而易举呢？”
“大人之意？”
韩畴山掸了掸自己身上的灰尘，浅笑依旧，“殊途修道，御华君也是仙家之人，有微小共通之事，兴许御华君说的话，殊途也听得进去呢？”
寇程扬看向赵衍，一脸的担忧。
见他不说话，韩畴山也瞟眼笑了下，转移了话题道：“诶对了，寇先生，听闻，你让太子那位伴读，进学堂听课了？”
寇程扬反应过来，便抬眼点首道：“啊，此事事先没有征求监事大人同意，还请大人恕罪。”
韩畴山摆手轻笑，无所谓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何罪之有？”他也点了点头表示对苏皙棠的认可，道：“那个孩子，的确也很有悟性，之前我也总是看到他在外面偷偷听课，想来也是求学若渴，既身为太子伴读，服侍的是储君，是未来天子，那有些学识傍身总归是好的，便让他学吧。”
相较赵殊途，显然寇程扬会更加喜欢苏皙棠这样的弟子。
寇程扬古板，却也不是不讲情理之人，身为师长对学子便是一视同仁，对那些寒门学子也从未看不上，反之愿意细心私下相授，所以这也是为什么，明明他脾气有些许的暴躁，却也能得韩畴山器重的理由。
“不过，因为这个安排，那孩子可得小心些了啊，这太学里的高门子弟，可不见得个个都如你一般有悯人之心。”
说罢，韩畴山也不准备往课堂那里靠近了，而是转身负手直接从廊道处离开了此地。
寇程扬低眸思忖了一番，好似也是领悟了什么。
走之前还往后看了一眼赵衍的模样，也觉得方才韩畴山说有人可以治得赵衍这样的话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看几眼，便随着韩畴山一起离开了。
整整一个时辰……
赵衍怎么都想不到，老老实实在外面等着课上完，当真没有在里头睡觉来得舒服，更没有直接跑了去市井玩闹舒服，越等，他就越是怨怼了起来。
好你个顾倾，翻脸不认人的功夫倒是比谁都厉害，还真让我在这外头待这么久？你个没良心的家伙……
他一脸不满地把被自己玩到蔫了的狗尾巴草狠狠往外一丢，还睨了里头一眼，探着脑袋沿着门边，窥了一番里头的景致。
第一眼，便看到了站在中间的顾倾，他纤姿秀逸，超凡出尘，在底下所谓贵族学子中，显得格外绝世，一眼便能分辨出，孰仙家，孰凡人。
不管看多少次，赵衍都觉得很惊艳，宛阳城偌大，他这么多年所见所闻之美人，倒也不少，宫中妃嫔也不是没有见过，但是如顾倾这般气质与俊美的，他当是头一遭遇见。
看着看着，不觉便勾起了唇角，笑脸相迎。
顾倾的余光，好似瞥到了探着脑袋在那里窥视的赵衍，又好似没有，眼神飘忽了一番，又转身而去。
再而，便启唇轻言一句：“今日所授，诸位可铭记于心。”
赵衍眨巴了下眼睛，终于废话忘了？
学子们则纷纷起身，都朝着顾倾的方向鞠了一礼，“多谢仙师。”
然后便散课了。
有几个率先走出教室了看到了赵衍蹲在那里，都吓了一跳，差点整个人飞了起来。
因为他们的确是第一次看到赵衍被罚出教室了人还会乖乖在这里等着，委实稀奇得紧。
“殊途，你，你不会当真在此地，侯了一个时辰吧？”
杨丰愿走出来瞟眼看到赵衍蹲在那里，甚是吃惊，眼珠子一瞪，赶忙跟着蹲下来。
赵衍撇嘴，一脸的不情愿，冷哼哼道：“我就是要看看这顾倾都在说些什么废话！”
杨丰愿扯了扯嘴角，然后尬笑了下道：“御华君讲大道理多了些，而且的确有些晦涩，你肯定听不下去。”
赵衍摇头，但没有回答杨丰愿。
他不是听不懂顾倾那些话中隐含的深意，同是在修道之人，怎么会不懂？只不过，顾倾说的有些话，他不认可罢了。
“殊途，这课都散了，你还蹲着干嘛啊？走啊，我们去吃点好吃的去啊。”
赵衍摆手，“我不去，你自己去吧。”
杨丰愿奇怪地蹙眉，今儿个怎么好像有点反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