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昭昭不住在南明和的心里,不知道他的心意,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于是她的理智直接下线,小姑娘直接整个人就跟了出来。
果然南明和这次是真的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他一贯机敏,这一次却全然没有发觉自己身后跟了一个小尾巴,最后甚至走着走着就停下来了,转过头去看天边的云。
云是最抓不住的,傍晚的云烧的浓烈热闹,可热闹最映衬孤独,晏昭昭并不喜欢。
她二哥哥的神情前所未有的孤寂,晏昭昭干脆直接跑了上来,出声暴露了自己的所在。
“哥哥,你想不想我!”
晏昭昭知道自己兴许是不好直接出声去问南明和的,只好笑嘻嘻地撒娇打擦边球,南明和果然软化下来,顺着她的心意说想。
其实昭昭是捉摸不透南明和究竟有什么心思的,毕竟晏昭昭如今连南明和究竟是谁,什么出身,每日都在琢磨什么事情都想不明白,但她就是有这一腔孤勇,愿意对南明和寄予所有的信任。
而正是因为如此,晏昭昭没去问南明和究竟是因为什么而觉得难过,心里转了一圈得不到合理答案,便干脆大胆地猜测南明和不会真的是因为要和自己分开这么久而觉得孤独罢?
晏昭昭对二哥哥的玄学之首——遇事不决,撒娇就完事儿了。
于是她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痴缠,赖着要南明和抱自己,等南明和吃不消她这磨人功夫将她一把抱到自己怀里来的时候,她就笑眯眯地揽住了南明和的脖颈,轻轻地凑到南明和的耳边去了。
“哥哥,我也舍不得你的,你不要难过嘛,我一直会陪在你的身边的,除非......”
晏昭昭是有意勾动南明和来和自己说话的。
情绪一直憋在心中并不是什么好事儿,随意说说话,就算是说废话,也能叫自己个儿心里头好受一些。
“除非什么?”
晏昭昭钓鱼,愿者上钩。
这唯一的愿者,永远都是南明和。
“除非有人把我抢走了呀,否则我就是赖着,赖死了,我也不肯走的。就算哥哥推我,叫我远远地走开,那我也绝不肯走的。”
小姑娘转了转眼睛,一脸的笑意。
“自然,要是哥哥敢叫我走的话,我就打断你的腿!”
这话自然是开玩笑的,晏昭昭粉嘟嘟的脸颊鼓起来,唇角两个小酒窝可爱到不行,简直毫无威慑力。
南明和却忽然停了下来。
他倏忽一瞬间想了很多很多。
即使这句话原本并不是回应南明和心里想的那些事情的,可他忽然觉得,其实诸事好像原本也不过如此。
他配不配这个问题实在很不必要去想,就算他自己觉得不配,晏昭昭却不会。
不论是重生前还是重生后的晏昭昭,都不会觉得南明和不配——南明和忽然一想,确实一直都是他自己在想,自己究竟配不配,是他钻牛角尖了。
他还没想好,所以就一直如同哥哥一般在晏昭昭的身边保护她,保护到他终于无能为力的时候。
因他的迟钝无作为,晏昭昭还真就如同她今时今日说的这话一样,被旁人给抢走了!
等他回来的时候,能见到的还真就只有昭昭那小小的坟墓和牌位了。
南明和马上就发现了这个大问题。
如今他这辈子还在纠结什么配不配的问题太没必要了,如果还这般,兴许这辈子也一样,还在他想不清楚想不明白的时候,晏昭昭真就又被人给抢走了。
老天爷叫昭昭重活了一回,不仅仅是给她一个重来一次的机会,也同样是给了他一个重来一次的机会。
那有甚么好想的,血淋淋的事情已经摆在他面前了。
畏畏缩缩便什么也得不到,他自以为退让就能将小姑娘保护地好好的,殊不知却给了什么旁的阿猫阿狗觊觎的机会,要来挖他的墙角了。
这世上恐怕没有这么好的事儿!
南明和这辈子还肯让旁人挖了自己的墙角去,他明和两个字干脆倒过来写算了!
既然畏畏缩缩是落得那样一个天人永隔的下场,那什么保护退让都是不实在的,自己心心念念的小人儿凭什么叫人抢了去?
不如自己护好了!
感情的事儿也没有什么光明正大,他南明和就是先来后到,就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他南明和就是要把自己的小月亮给藏好了,旁人还能说什么不成?
即使他不想对晏昭昭自私,可这件事情却是没得商量的。
更何况小月亮如今喜欢往他的头顶挂,小白菜也喜欢长在他的地里,这人如今还在自己怀里搂着自己的脖颈呢。
于是南明和马上就意识到自己刚刚想的那些完全就是没用的东西,也不知道是不是今晚的天色太美太热闹,反倒熏出他这一肚子的伤春悲秋来了。
酸酸臭臭,简直没意思的很。
这不是他南明和的作风。
昨日之日不可留,更何况是些并不美好的昨日,忘了就罢了。
虽说自己那些势力兴许不太够群芳园的门槛,不过怎么说好好养着供着自己心尖尖的小公主昭昭也是够了的。
谁真敢对他的小白菜下手,他定然要把这人的双手双脚全给砍了。
这样一想,南明和果然瞬间就豁然开朗了起来,看天边的那些烧红的云朵也不觉得有什么令人伤心了的。
晏昭昭也不知道二哥哥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一看他身上的情绪显然是好了不少,她就放下心来了。
“我送你回去,可不许再跑出来了,晚了不安全。”
南明和轻声说道,晏昭昭仔细瞧他确实面目从容了一些,便低声说好。
南明和便没有再说什么,趁着月色还未全出来的时候抱着晏昭昭匆匆回了北院。
在北院门口南明和将昭昭放了下来,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便催着晏昭昭走了,盯着晏昭昭进了门,这才转身走。
夜色渐深,周围好像更冷了一些,不过这一次南明和反倒不觉得心中有什么所感了,那月也不过是那月,没有什么凄凄楚楚的意思。
而这边的晏昭昭却叹了口气。
不为别的,只为南明和。
其实晏昭昭很少伤春悲秋,她知道自己重活一世已经属实不易,这一世的每一秒都是上天的恩赐,实在没有必要伤春悲秋。
她正一门心思回去呢,也不知道女学生的宿舍里头发生了什么,还没到院子门口,就远远地听到有人尖锐的叫骂声,混杂着小姑娘呜咽的哭声。
那哭声倒耳熟的很,晏昭昭听出来正是那白芙蕖。
那不成又白莲花起来,这一回又招惹到了哪家的小县主小郡主了?
果然她刚刚进了院子,就看到白芙蕖被推倒在地上,身上全湿透了,一边胖乎乎的沈帘儿都不敢说话,只敢又惧又怕地看着一边,小小声地说道:“君主果真仗势欺人......”
还真被这白芙蕖给惹上了个郡主?
那运气也不要太好。
毕竟这一班女学生里头有好几个县主,却只有一个郡主。
还是个非常不好惹的郡主。
晏昭昭来的时候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同班女学生里头有汾阳王郭纯的嫡孙女郭西慈,号敏妍郡主,是个极极泼辣俏丽的美人儿。
郭西慈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如今已经十七岁了,乃是元家族学第一批将要念完书的优秀女学生之首。
这位小郡主也正是之前晏昭昭听说的,元幕老先生的亲传弟子之中唯一的一个女学生。
晏昭昭的娘亲对郭纯很是推崇,两人也曾经探讨过很多兵法战略上的事儿,郭纯大将军也算得上是琮阳公主的授业恩师之一,所以晏昭昭对郭纯的事情了解的还挺清楚。
郭纯同样是战功赫赫的大将军,是晏昭昭祖父的得力大将,不过因为常年征战沙场,身上落了不少伤,姨母还没有登基的时候就已经告老还乡了。
这位郭纯大将军确实是从泥腿子滚上来的将军,对梁家皇室简直是忠贞至极,告老还乡的时候马上就将手中虎符交还了,甚至连爵位都没要。
原本先帝要给他封个国公,他都差点一头撞死在金銮殿上了,人虽是个粗人,大字说不出几句,且格外地忠君护主。
先帝这就没法子了,想了想面上打发了他回去,其实暗地里直接将汾阳那一块儿地封给他了,差点把郭纯老人家给活生生给吓死。
新帝好一顿安抚,这才把炸毛的老人家给安抚了下来,不过最后郭纯还是只要了个汾阳王的爵位,封地没要。
不过郭纯是个实心眼人,他与晏家一样是白手起家,对自己贫穷之时的妻子儿女并没忘,也正是给先帝一个台阶下,用这封地给自己的老母亲和发妻讨了个正一品的诰命夫人。
郭纯还讨了个恩典,说是自己百年之后,汾阳王的爵位要传给他唯一的女儿。
郭纯在上战场的时候伤了根本,没法子生儿子了,膝下就一和老妻生养的姑娘,大名叫郭柑儿。
功成名就之后给自己的老母老妻讨个诰命的恩典是常有之事,倒是这等要求自己将爵位传给女儿的事儿很新奇。
先帝对他这要求十分感兴趣,便问他为何要这般,倒是一贯说不出什么大道理的郭纯想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郭纯说,自己只有这样一个女儿,自己在尸山血海里头摸爬滚打才有了今日的权势,他是绝不可能去原本乡下的那些亲戚里头挑个素不相识的男孩儿来继承他郭纯这一支的。
更何况,如今他郭纯已经不是乡下的亭长了,门第与往日截然不同。
郭柑儿也是与自己一同在行伍之中打滚的女孩儿,如今已经二十七岁高龄了,又有个封了王的亲爹,恐怕婚嫁之事上会很困难了,保不齐有那起子不要脸的小人盯上他女儿单纯善良,来骗他家的门第。
汾阳王膝下唯一的嫡女,这是何等的权势?
这世上可不缺不要脸的人,见了权势就如同见了血的苍蝇一样,嗡嗡嗡地马上就不请自来了,郭纯自己已经深有体会了。
所以他要给自家女儿讨个恩典,由女儿来继承他郭纯这一脉,招赘入府,找个身家清白毫无根基的人当赘婿延续香火,然后将汾阳王这个爵位留给郭柑儿。
先帝觉得新奇,又设身处地地想了想自己膝下那一对宝贝女儿,马上就发觉自己当初也是这般心情。
先帝与先皇后伉俪情深,只孕育了两个女儿,后宫没有男嗣,一直顶着朝堂压力没有纳妃。
因着没有男嗣的缘故,先帝也舍不得自己两个公主受了委屈,这才决定将皇位留给公主,于是才将长女阿惠封了太女。
老父亲一片拳拳回护之心天地可鉴,先帝想明白了,马上就同意了郭纯的要求。
大羲历史上虽然有过好几位女皇,女王爷可是头一遭,这郭柑儿已经是铁板钉钉的准女王爷了。
郭柑儿也同样是行伍里头出身的,之前也常年跟着郭柑上战场,乃是汾阳本地有名的悍妇。
姨母梁惠还在当太女的时候就对郭柑儿十分欣赏,登基为帝之时郭纯还在,姨母不舍得郭柑儿受委屈,立马就给郭柑儿封了郡主,还用半副公主仪仗,并下了口谕,等郭柑儿继承王位的时候一定亲自为郭柑儿加冠。
之后郭柑儿招赘入府,生了一个女儿郭西慈。
可惜那男人没福,不久就病死了,郭柑儿也没有再招赘,只是专心教养自己唯一的女儿郭西慈。
这郭西慈也一样,刚出生就得了女帝亲赐的郡主封号,也和她娘亲一样用半副公主仪仗,算得上是极得天家宠爱了。
郭柑儿虽说性情稍显凶悍,却将郭西慈教养地极好,这小姑娘也争气,舍得汾阳王府里头的富贵窝,十岁的时候就来元家族学念书了,更是一举获了元幕老先生青眼,成了元幕老先生唯一的入室女弟子。
郭西慈获元幕老先生青眼的缘故也很玄妙,是因她来学院的第一日,就有不长眼的男学生抱着些攀附权势风花雪月的心思来招惹她,却不料被她打了一顿。
她还在学院里头说的明白,她郭西慈来元家族学念书是为了日后承袭王位的,不是来卿卿我我的,日后还有不长眼的,她一律绑了丢下山去。
郭西慈是第一个这样强硬表示自己不是菟丝花的女学生,她求学的目的也很明确,是为了袭爵,坐稳这个汾阳王的爵位。
言后之语未尽,但晏昭昭已经品出来了,郭西慈将来是要为老梁家效力的。
这种想法与晏昭昭的想法不谋而合,她要保护自己的娘亲与姨母,也是护着老梁家的皇权,郭西慈之言语,也显然一致。
所以晏昭昭对郭西慈还颇有向往之情。
更何况她刚刚已经从南明和那里晓得了,郭纯一家都是老梁家的嫡系,郭西慈更是女帝的心腹之臣,这郭西慈也同样聪慧非常。
郭西慈兴许是认得出晏昭昭的,不过她是个聪明人,女帝的意思是叫昭昭与这位雷厉风行的小郡主好好相处。
毕竟两人是一个辈分的,等将来昭昭当权的时候,郭西慈也能做昭昭的得力助手。
这件事情南明和也同样知道。
不过“得力助手”这个词儿,在南明和这里用的是“纯臣”。
自然,这些消息都是女帝的人告知南明和的,“纯臣”也是女帝的原话。
女帝一定是话里有话的,但是她并没有说出来,譬如这个纯臣,说的清楚明白,却也完全不清楚明白,要南明和自己去揣摩。
南明和其实私下里与女帝是有很多交流联系的,即使女帝从未问过,却似乎从一开始就很明白南明和究竟是什么出身,也知道他究竟要做些什么,但是她完全没有管过。
只有在这一次南明和下定决定要跟着晏昭昭来苏州的时候,女帝曾经托人问过南明和一句,忠君否?
南明和当然明白自己的责任,但是他觉得自己没有必要欺瞒这位多智近妖的女帝,所以他只说了两个字,忠明。
昭昭,明也。
南明和的意思很清楚明白。
得了南明和准话的女帝便再也没有问过南明和相关的事情,但从那以后似乎对他的态度有了极大的改善——时不时会差人送些宫中才有的书卷来,甚至会告诫他一定要好好跟着元幕老先生学本事。
她没有说念书,而是说学本事。
是为了更好保护昭昭,南明和觉得自己明白了女帝的意思。
至于其他的相关的有的没有的秘密,南明和并不是很在意。
所有不明白的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而在真相大白以前,南明和只想护好自己的小姑娘。
话倒是扯远了,且说晏昭昭如今正站在院子里,目光若有所思地放在白芙蕖对面紧闭的房门上。
烛火能很清晰地掩映出那屋子里头有个身影曼妙的美人,头上素净的很,什么钗环都没戴,正坐在书桌前,手中正拿着一只狼毫小笔,浑然不在意院子里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