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阳山早春的天气如小儿的脸一般,说变就变。午时还是春光明媚,微风拂面,到了末时又开始阴云遮天,寒风凛冽。
小丫鬟春雨被寒风吹的瑟瑟发抖,抬头看向刚生了几片新叶的树上,悄声劝着:“小姐,您快下来吧。”
这颗歪脖子老桂树刚渡过寒冬,稀稀拉拉的树叶没能完全挡住树上偷偷摸摸的身影。那个身影正趴在一根细瘦的树枝上,探头探脑地顺着树边的墙壁,往院落中看去。
她一边看一边冲小丫鬟摆手:“哎呀,春雨你别吵。道士难得做一次道场,让我再看一会。”
春雨耷拉着眉毛,吸了吸鼻子后苦着脸说:“小姐,教主要是知道您来偷看道长,又该打我板子了。”
桂花树上的翠绿的叶子被一只穿着绣海棠纹的小靴子踢到一边,一把瓜子皮骤然落在春雨的头上:“不想挨打就快去放风。”
小丫鬟只得蹑手蹑脚走到院落拐角,缩着身子蹲下,一边摘着头上的瓜子皮,顺带再替自家小姐望风。
树上的人没了顾虑,更加津津有味地盯着院子里跳大神的神仙。嘴里利索地磕着一把瓜子,偶尔还能腾出空当来点评一下:“唔,这一剑刺的好,剑如游龙且铿锵有力,可惜是以姑射神人之貌,携风雷飓风之势。唉!浪费!”
这话说得文邹邹,其实是在腹诽:“长得美,动作粗鲁,我好心痛。”
她的声音不大,可院落当中,全神贯注跳着大神的道士乃是一位内功高手,如何听不到?
不过是道场没做完,暂且放她一马,先由着她絮叨去。
这位道士也不知做的什么科仪,起手式古怪的很,跟村口的神婆神汉一个路数——先杀鸡。
一只尾羽斑斓的红脸大公鸡被五花大绑地捆在一个木头牌子上,牌子顶端用朱砂写着血红的咒语——“太上老君教我杀鬼”,字迹凌乱中透出洒脱,洒脱里藏着一股子杀气。
道士身穿一身月白织锦纱道袍,腰带系着一块翠玉八卦盘,乌黑的长发挽成发髻,发中插有黑木长簪。这长簪也不知是什么材质所制,簪身油亮奇长,尖端寒光凛冽,像是随时准备着要扎死谁似的。
他大约三十岁左右,浑身萦绕着一股清雅出尘之气,面容俊美无俦,修长的剑眉之下一双瑞凤眼冰冷无情,真当得小姑娘那句“姑射神人之貌”。
美道士此时面色冷凝,一手伸出剑指,一手提着剑向“咯咯咯”惨叫的公鸡刺去。红脸大公鸡前世不修,今生倒大霉。道士高绝的剑招全都招呼在它的身上。
树上的人“咔嚓”“咔嚓”瓜子声越磕越大,点评的声音也越来越肆意:“哎呀呀,二十多招了,这鸡还没断气。啧,惨,真惨!”
道士瞟过树上,手中剑招没停,脚下悄然掂飞一颗小石子,随即脚尖轻轻踢了一脚,那颗石头便闪电一般冲着歪脖树飞了过去。
“哎呀,好痛!”树上传来一句痛呼。
歪脖子桂树突然摇了几摇,摇下来一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小姑娘头上梳着双丫髻,两团发髻缠有珍珠长链,米粒大小的珍珠链顺着发丝,坠在一对白玉耳边,随着她起身的动作悠悠晃动。
从地上爬起后,随手拍打起水蓝色纱衣上的灰尘,樱花般的嘴唇还在嘟囔:“怎么发现我的?”
年幼的女孩子已初露倾城之色,稚嫩的五官浓墨重彩地被描绘在莹润的小脸上,翠羽长眉带着英气直挺挺的斜入鬓中。她的眼珠极黑极深,这样的眼睛多半该有深沉黝黑的眸光,然而这位小姑娘的眼神却明亮似有星光闪烁。
此时浓密的眼睫轻眨间,露出些微不好意思的神情。
“天皑叔叔,白白只是路过,路过……”沐白白露出一口小白牙,讪笑着背着手,一瘸一拐向院门口溜去。
天皑——那位道士,依旧不慌不忙的杀着鸡,神色淡淡。“你再跑一步,我就去找阿徽告状。”
啊!流年不利!
沐白白懊恼地转过身,双手放在背后,踢着脚下的石子:“那我不跑就是了,您别找我娘告状——她不让我来小淮楼。”
天皑没有理睬沐白白,脚下踏着天罡步,手中剑招不绝,安安稳稳将六十路仙人剑,按着天干地支的顺序在公鸡身上用了个遍。
那只公鸡早已死的不能再死了,若有哪个胆大的过来捡捡碎鸡块,拿回家洗洗便能直接下锅煮汤。
沐白白看着一地鸡毛和鸡血,心里发寒——这……恐怕不是祈福道场吧?
天皑将这杀鸡道场做完,出了心中一口恶气,随手捡了块灰色帕子慢慢擦拭着长剑上的鸡血。看向一脸惊恐的沐白白,换了一张和蔼可亲的脸:“白白啊,听说你想学卜卦之术?”
沐白白咽了一下口水,结结巴巴问道:“天、天皑叔叔,你想干什么?”
天皑眯起一双长眼,整齐地叠好血帕放在杀气凛凛的牌子旁边,三尺青锋入了剑鞘。缓缓抿起薄唇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将你的辟毒珠借我一日,我便教你卜卦打醮。”
沐白白打了个激灵,一手捂着腰间的金丝小香囊,一手背到身后,慢慢往院门挪去。
明眸皓齿的小姑娘苦着脸问道:“天皑叔叔,你又要去找苗岚哥的麻烦啦?”
去年李天皑从沐白白这里骗走辟毒珠,借着身佩辟毒珠不怕蛊术的特性,打断了小蛊王苗岚的两条肋骨。苗岚躺在床上养了三个多月的伤,还扬言再不给沐白白这叛徒做辟毒珠了……
李天皑从怀中掏出一串金灿灿的铜钱,在空中甩着晃了两下,慢吞吞说:“我拿这个同你换。”
哎呀!五铢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