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容略略沉思,吟诵道,“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住了。”朱振爽朗笑笑,“真以为朕不知道么?
这首词出自《诗经》,而非你之手笔。”
郑容立刻跪在地上,唯恐皇上治自己个欺君之罪。
从前初生牛犊不怕虎,因为他是光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现在他有妻儿,每日都在等着他回去,他要对家人负责。
“爱卿平身。“朱振起身,叮嘱道,“回去吃酒,朕也出去醒醒酒。”
冯初见皇上起身,准备跟在身后,却被他拦下了。
“无妨,朕去去就回,有侍卫在侧。
今日不同往昔,有臣子入宫赴宴,冯卿还是留在席上,替朕盯好。”
“是,奴才遵旨。”冯初坐回原位,看着朱振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前,身后跟着一众御前侍卫。
朱瑞端着酒过来,坐在冯初的旁边,压低了声音,同他商议。
“不知父皇安排此宴席何意,想来也不全然是为了宽慰婉妃。”
冯初才跟小妩吵了一架,一直黯然伤神。
但吵架归吵架,关于替她铺路这事,他从未有过一刻动摇。
“这事的确古怪,奴才也在琢磨。”
这几日他精神不济,反应也迟钝了许多。
“早前我夫人养出来的双胞胎舞姬,本想用作官妓,专门供那些当官的玩。
没想到被皇上截胡了。
夫人准备再扶植舞姬,用作拉拢朝中大臣用,冯公公觉得如何?”
朱瑞说完,本以为冯初会赞赏几句。
但他向来不是溜须拍马之人,既然决定跟他结盟,说话也没含蓄,“王妃是好意,但王府不是淫窝。
从今日起,大皇子要处处小心谨慎,注意自己的行为举止。
得民心者得天下,将来若有一日,需要我变更圣旨。
我希望大皇子坐上龙椅那天,万民拥戴,而不是四处揭竿而起。
声色犬马只是一时,不要用吃喝嫖赌抽——这些人性的弱点,去笼络人心。
人间正道是沧桑,奴才可以被人骂奸臣,大皇子在坐拥江山之前,装也要装出忧国忧民、心系百姓的样子。
打铁还需自身硬,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大皇子要广纳贤士,对您将来一定会大有裨益。”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朱瑞拱手说道。
他是打从心底佩服。
宴会过半,皇上还未回来,朱瑞起身告退。
很难进宫一次,总要给母妃请安。
方才在宴席上,只顾着同朝中大臣周旋。这会儿偷得浮生半刻闲,便朝着李眉妩走过去。
她的目光始终落在冯初身上,隔了很远瞧着他跟大皇子说话,只是听不到在说什么,耳畔都是击鼓奏乐声。
整场宴席,他都没有仔细看自己一眼,大概还是在生气。
即便目光朝向她的方向,也只是淡淡扫过一眼,便立刻收了回去。
就像此刻,冯初看见大皇子朝着她走过来,立刻转过身去,眼不见为净。
他掩耳盗铃很果断,她还是看见他用帕子抹去了鼻血。
。
殿外,朱振在宴席不远处的凉亭里,身上的披风落了雪,却丝毫未感觉到冷。
御前侍卫包围着的中间,是神武门前的侍卫。
“看清楚了么?李才人每次出宫,都拿着宫女青茄的腰牌,扮成青茄的模样。”
“回皇上,微臣绝不会看错。”侍卫跪在地上,不敢有丝毫隐瞒。
“那一日皇上微服私巡,带李才人一同出入。
微臣还在心中诧异,宫女青茄怎么敢着主子的衣裳。
直到后来想起,是李才人常打着青茄的旗号溜出宫去。”
朱振神色平缓,不怒自威,吩咐两名侍卫,“你二人给朕盯好李才人的行踪,但不要打草惊蛇。
每月向朕汇报一次,记住,仅向朕汇报。”
“微臣遵旨。”侍卫跪在地上,又磕了个头。
朱振从凉亭,一路回了养心殿,未返回席上。
手脚冻得冰凉,才坐稳,便看见户部尚书王恩山奉诏前来。
皇上不大上朝,同朝中重臣接触不多。王恩山一时摸不清皇上的脾气,自己即便是冯初的党羽,有冯公公罩着,依旧有些心慌。
“微臣叩见皇上。”
到底是权臣,一步步爬到尚书大人的位置,还不至于吓得失声。
即便内心波涛汹涌,表面上还是波澜不惊。
朱振并不急着询问,只是看了看他,慢悠悠开口,“朕早前在王府时,便听过爱卿父亲的丰功伟绩。
辅佐两代君王,一生兢兢业业。”
王恩山颔首,“承蒙先帝不弃,家父在世时,每提起皇上,也是诸多崇敬。
每每教导我们,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切莫误入歧途。”
朱振饶有兴趣的看着他,“只是不知爱卿是否遵循的父亲的遗愿,对大铭尽忠尽孝。”
“皇上明鉴,微臣自入仕以来,始终为百姓愁而愁,毕生夙愿替皇上分忧。
若有奸臣诬诟微臣,还求皇上明察秋毫,还微臣一个公道。”
王恩山先表忠心,就像猫科动物,将自己的软腹暴露在主人面前。
暗搓搓的表明自己依附皇上,只想抱紧皇上大腿,除了皇上,谁也救不了自己,帮不了自己。
朱振对于他的态度很受用,还是免不了敲打一番,“四皇子之死,朕心甚痛,混沌不知所终。
看着婉妃整日魂不守舍,更是令朕心疼。
只是想来四皇子死的蹊跷,那日宫中修缮畅音阁,就由户部拨款。
不知爱卿是否中饱私囊,将修缮戏台的钱据为己有。
工部消极怠工、偷工减料,致使房梁不稳,掉下来伤朕孩儿。”
王恩山一阵猛磕头,将地板凿得咚咚作响,“皇上明鉴,微臣世袭官爵,世代做官。
从家父起便一贫如洗,仅有在苏州一处园林,也全赖夫人勤俭持家。
微臣曾驳回过兵部、礼部的开支预算,但对于宫里修缮殿宇,却是从来不敢怠慢。
上报多少银两,微臣向来看不也不看,直接批红。
皇上若不信,可找来工部、户部之人,前来对峙。”
朱振扯了扯唇角,这些权臣惯有的套路,他清楚得很。自己贪污腐败,就说是夫人有钱。哪怕落得个吃软饭的名声,也好过大张旗鼓的贪污。
此刻表面在笑,但这笑却不过眼睛。
“朕知爱卿同冯公公交好,只怕爱卿糊涂,不知道冯公公也是朕的奴才。
效忠于朕,听命于朕。
朕需要他,他可以狐假虎威。
朕舍弃他,他便分分钟犹如陨落的流星,连个痕迹也不会留下。”
王恩山一阵心悸,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冯初并未提前知会自己一声。
但人老奸马老滑,王恩山为官十几载,很快便明白了个中缘由。
皇上要动冯初,这是在逼着自己站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