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氏从慎刑司被转入刑部,李眉妩出宫去看她时,本以为会大费周章,但宫门口的侍卫,看见是李才人的腰牌,直接给了放行。
坐在马车里的青茄不免感叹,“果然人要是得宠,出一趟宫门,早前需要偷偷摸摸,如今侍卫莫说是阻拦了,连盘问都不敢。”
李眉妩没有说话,又看了一眼给颜氏准备的草药和膳食,还有贿赂刑部的银子,心事断断续续,都在瑞王妃身上。
而她袖口处藏了一瓶毒药,是谁都不知道的。
离开了紫禁城,加之是汪烛在前面赶车,青茄说起话来,也更加大胆:
“要我看,主子莫不如忘了那个臭阉人。
冯公公再手眼通天,主子从前跟他幽会时,不是也得偷偷摸摸?
还是皇上好,只坐过一次皇上的轿辇,就可以在后宫横着走了。”
李眉妩本来不想搭腔,可她实在太聒噪了。
“我跟冯初在一块,从不因为他能给我什么实质性的好处。
因为我爱他。
爱一个人你明白吗?青茄。”
青茄木然,表示不懂。
“不过冯公公有一点比皇上好,他的爱保鲜期长。
不像皇上,今日宠主子,明天宠谁还不一定呢。”
李眉妩知道跟她说了也是白说,青茄倒是陷入了烦恼中:
到底是选择一个爱的少一点,但是久一点的男人好呢。
还是爱的浓郁,但欢好的时间只有那两年的男人好呢。
选择永远爱自己的男人,和只爱自己的男人,果然是世界级难题。
不过如果冯公公和皇上调换一下,谁又能保证冯公公不会后宫佳丽三千呢。
汪烛驱赶着马车,很快到了刑部大牢,因为被审讯的是瑞王妃,所以刑部尚书郑容亲自过来督察。
听属下说李才人过来,立刻迎了过去,“微臣见过李才人。”
“郑大人免礼。”李眉妩自知位份不高,又有求于人,本就不是拿腔作势的性子,从来没有小人得志的嘴脸。
哪怕如今的她,比昔日的婉妃还要受宠,此刻依旧放低了姿态。
“我跟瑞王妃是旧相识,郑大人若是方便,能否通融一下,让我探望一眼?”
郑容面露难色,李眉妩将语气放得更加诚恳,“郑大人若按刑部的规章制度办事,我知郑大人铁面无私,也不好强人所难。
那能否劳烦郑大人,将这些药品和膳食送进去,以慰我对王妃的担心。”
“李才人,这边请。”郑容将她请到厅堂,犹豫半晌,还是说了实情。
“你我二人虽无私交,但早前冯公公活着时,曾拜托我替你肚子里的孩子编写一份教材。
虽然后来教材没用上,您不幸小产,冯公公也驾鹤西去,但微臣家里始终放着这份教材,记得冯公公昔年的嘱托。
我从来不针对任何人,也不会讨好奉承谁,只是禀明实情。”
李眉妩不知道还有这段陈年旧事,此刻鼻子发酸,强忍住眼泪,记得自己所行目的。
听着郑大人继续说,“我不是擅长曲意逢迎之人,向来有一说一。
大皇子从边关偷偷跑了回来,消息封锁的严密,所以还未到皇宫,只有我和几位大铭权力巅峰的人知道。
想必此行违抗圣命,是为了他这妻子。我这半辈子为人刚正不阿,这件事确实叫我心乱如麻。
恐大牢里这几日要有一场海啸,今日允了李才人进去,往后却是半步也不能再踏入了。”
郑容一向刚正不阿,银子作为官场通行证,在他这里从来没有好使过。他对瑞王爷没有秉公办理,而是网开一面,不是怕他跟皇上父子情深,也不是自己有未卜先知的能力,知道他将来咸鱼翻身,所以提早巴结。
只不过内心深处的那份正义感,让他不忍心看皇上对亲生骨肉如此冷血和不公。在遵从圣旨将他绞杀之前,再最后为他做些什么罢。
“知道的。”李眉妩早知此事,在心底暗暗佩服大皇子是这般重情义之人,这点倒不像他爹了。
没有选择明哲保身,而是为了发妻不惜抗旨,她敬他是条汉子。
跟着郑容往大牢里走,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听着郑大人说着颜氏的情况:
“瑞王妃送进来时就小产了,胎死腹中未得到及时医治,已命悬一线。
有规矩约束着,没法将她送回王府,但微臣请了御医进来医治,御医说王妃全身上下皆是烫疤。
御医尽力了,勉强抢回一条命来,不过也熬不过这几日。”
“知道了,多谢大人。”李眉妩听见王妃悲惨的遭遇,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很难不为之动容。
进到大牢里,颜氏只有一息尚存,显然已经用不了她带过来的那些草药了。
不过她庆幸自己早前叫汪烛过去探望过,替她医治了一番,否则这会儿她怕是都不能活着来刑部。
李眉妩走过去,被青茄一把拉住,“主子小心,听说这个瑞王妃,把婉妃娘娘的耳朵都咬掉了。
奴婢怕她被折磨得神志不清,将主子错当成婉妃娘娘再度发疯,伤着您。”
李眉妩安抚性的拍了拍她的手背,将袖子从她掌心中抽离,“别担心。”
随即走到颜氏的身旁,不顾形象的坐在她旁边的地上。
“王妃,是我。”
颜氏抖了抖眼皮,不知是昏迷还是醒着。
郑容嘱咐了句,“李才人快些,微臣只能只给您半柱香的时辰。”
“多谢郑大人。”李眉妩看着郑容出去,留下两个人说话,便又凑近了一些。
“王妃,我是天生的蠢才,实在没有华佗再世,妙手回春的本领。
我想抱抱你,也想拉拉你的手,可我知道你被蒋婉折磨得不轻,不知你伤在何处,只怕自己不小心碰疼了你。”
颜氏的呼吸变得很重,缓缓睁开眼睛,但沉重的眼皮除了昭示她此刻还活着,实则了无生气。
“我不知道自己能为你做些什么,你若觉得疼得难以忍受,生不如死。
我带来了一瓶穿肠毒药,可以给你,选择权在你自己手上,你可以决定是否结束这种痛苦。”
青茄在身后睁大了眼睛,早前还以为主子是说笑,没想到她真淌这浑水。
“主子你疯了,若是瑞王妃因为你来探望,而死在大牢里,回头你怎么跟婉妃娘娘交代?
平常她都看您不顺眼,如今落人口实,不怕她借题发挥,处死主子?”
李眉妩在想什么,青茄并不知道。大皇子为了回来探望王妃不惜抗旨,可就算他回来,也救不了王妃。只能两个人一块赴死。
朱振对这个长子厌恶至极,旁人抗旨都会不得好死,大皇子抗旨,难道还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李眉妩在想,若是王妃死了,大皇子知道木已成舟,兴许幡然醒悟。在他私自回京传到皇上耳朵里之前,及时返回边疆,是不是一切都来得及?
颜氏蠕动着嘴唇,艰难拼凑出一段话来,“谢李才人,但妾身不会寻短见。
婉妃冤我夫君害死了四皇子,我若撑不下去,她会说我畏罪自杀。
到那时,王爷残害手足,这样子虚乌有的事,岂非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
我留着一口气,任由她打。八十一道酷刑我都受过来了,之前不会屈打成招,现在也不会临阵脱逃。
我咬着牙不死,也是向天下之人和满朝文武百官证明,王爷无辜,谁也不能冤枉了他。”
李眉妩突然无比心疼这个傻丫头,大皇子到底有没有杀四皇子,谁都不知道。
难为这个女子,坚定不移的选择相信自己夫君,一身傲骨被折磨的分毫不剩,如今还咬着牙,为了证明夫君清白,拖着这最后一口气。
李眉妩想了很久很久,觉得她有知情权和决定权,还是决定告诉她。
“王妃,王爷回来了,从边疆偷偷跑回来,为了你……”
他们是夫妻,王妃不该被蒙在鼓里。
果不其然,听见王爷的名字,颜氏困顿的双眸迟缓睁开。
“他回来干什么……”语气里分不清是宠溺,责备,还是骄傲。
随后眼睛里的光一点点熄灭:“唉……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怎么这般妇人之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