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坤宁宫热热闹闹,司礼监冷冷清清。
冯初将最后一份奏折批红,门外是汪烛的脚步声。
他原还抱着一丝幻想,是不是太后请自己过去,汪烛立刻打破了他这份幻想。
“师父,今夜是佳节,徒弟做了些小食给您当夜宵,还望师父莫要嫌弃徒弟笨手笨脚。”
“知道了。”冯初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但显然汪烛已经没有更多的话了。
只是给自己磕了个头,他明白了,太后没有想起他,更没有提起他。
坤宁宫里的灯火显得格外刺眼,他也从未像此刻一般,格外想她。
若是叫他主动去看她,他又觉得不该扫了太后的兴致。
“回去罢,既然是佳节,需要你打点的地方多。”
汪烛知道师父心里难受,师父不高兴,自己又能高兴到哪去?
“师父,让徒弟再待一会儿陪陪您罢。
太后不守规矩惯了,今夜也允许大多下人回家团圆,未按照宫中规矩操办。”
冯初点了点头,好像明白了更多,太后将下人遣散,大概是想留摄政王,两个人好好说说话。
她的撒娇他是见识过的,她跟摄政王过夜也不是头一次了。
“汪烛。”冯初突然淡笑了一下,在心底做了一个决定。
“上回你赌气离开司礼监,如今姚爷走了,你该回来了罢。”
汪烛被师父这么一说,立即无地自容,“师父,徒弟不敢跟您置气。
天大地大,师父最大,请师父责罚。”
“罢了。姚爷身体不好,我无法挽留。我旧伤未愈,也难强撑。以后……”
他的话还没说完,汪烛已经听懂了,不该失礼打断师父的话,他实在没忍住,“师父是要走!?”
“是。”冯初将童让一并唤了进来,“你二人本无什么血海深仇,之前的恩怨也因我而起。
希望以后能化干戈为玉帛,全当为了我。”
童让止不住的眼泪,他怪自己搬弄口舌让太后疏远干爹,也恨自己没用,几次三番敲打摄政王,却只是蜉蝣撼树。
“师父!”汪烛怎么舍得眼睁睁的看着师父一走了之,要知道太后付出这么大努力,就是为了跟师父在一起。
若师父就这么走了,太后怎么受得了?
“我知道您的眼睛里不容沙子,忌讳摄政王觊觎太后之事。
但是求您信我,我每日陪在太后身边,太后跟摄政王绝无半分苟且和私情。
摄政王对太后的爱慕,是一种病态的贪恋。就像女孩子小时候得不到布娃娃,长大后就会疯狂采买弥补自己。
可是太后终究不是王爷的娘亲啊,摄政王再可怜,太后给不了他亲情,也给不了他爱情。”
冯初平静听他说完,但自己做的决定,任何人都不能撼动。
小妩明知道他占有欲强,却不愿避嫌,也许她真的跟摄政王没什么,但她必然也不像从前那样在意自己了。
算了罢,与其这样继续日复一日的心痛下去,不如快刀斩乱麻,长痛不如短痛。
“童让太过狠戾,以后在司礼监,拿不定主意的,凡事问过汪烛再做决定。
我也心狠手辣,但我对姚爷一直敬爱有加,他打过我几次,我都没有还手。
因为姚爷是我的家人,我的亲人,我的手足。咱们做太监的,在世上能有几多亲人?
别人眼中的怪物,就要学会珍惜这甚小的温暖。”
童让哭着磕了个头,知道自己没法挽留师父,但他记住了师父的话,以后要听汪烛的。哪怕汪烛依旧怨恨自己,他也不会跟汪烛自相残杀。
随后,又对着汪烛嘱咐道,“这两年你跟着太后成长的很快,她今日能当上太后,有你一半的功劳。
对于你,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只不过我走了以后,你要懂得明哲保身。
万一真有一天,太后跟摄政王做了情人,你千万不要为了替我打抱不平,意气用事,自掘坟墓。
人,都是会变的。不要对人期待过高,要求过高。
做好自己的份内事,其他事都与自己无关。”
汪烛实在听不得这样的生离死别,咬着牙,不让眼泪流下来。
“所以,师父是为了逃避那个女人,连徒弟和干儿子也不要了吗?”
冯初哑口无言。
“所以,师父认输了是吗?当了懦夫是吗?不战而屈人之兵,临阵脱逃了是吗?”
“汪烛,你……你少说两句吧。”童让不愿意听见有人对干爹大呼小叫。
“不说么?此刻不说,等师父走了对着空气去说么?
师父,您以前不是这样的,您以前是谁挡你的路,你就要将那人除掉。
你有我,还有童让,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就算自己做不了,我们也会帮你办到的啊。”
冯初没有解释太多,汪烛的指责不无道理,但如今的他百病缠身,真的没有多余的精力去跟任何人斗,他已经精疲力尽了。
“都去做自己的事罢,我去向太后请安。”
。
宫中四处张灯结彩,李眉妩才将晚膳醉酒的瑞儿哄睡,准备去皇子所看儿子,听见夏清进来通报:“太后,冯公公来了,说是给您请安。”
李眉妩本想看过了儿子就去看他的,他来了也好。
“外头风雪重,叫他别在院子里站着,先到正殿坐,我更了衣就去。”
夏清得了令之后,立即出去传话。
李眉妩由青玖服侍着换了几套衣裳都觉得不满意,又套了件藕粉色的袄褂,揽镜自照。
“青玖,你瞧着本宫穿粉色好,还是穿赤色好?”
青玖难得见她这么热衷于捣鼓自己,从前当妃子的时候都没这么细心,有时候上朝连头发都不洗。
忍不住含笑调侃了句,“主子穿什么,冯公公都觉得好看。”
“你这死丫头!”李眉妩立即红了脸,回头作势要打,“你这张巧嘴都跟青茄学坏了,愈发刁钻。”
青玖玩闹着闪一闪腰身,向一旁躲去,“主子饶命啊,奴才不敢了。”
随后替主子梳了少女的发髻,这会儿认真了些,“既是佳节,还是穿红色喜庆一些罢,毕竟红衣配美人嘛。”
李眉妩一脸为难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可我更喜欢粉色,只可惜年龄大了,怎么好意思穿少女的颜色。”
青玖还是第一次见主子因为穿衣打扮发愁,忍不住笑意,“奴婢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她以为古灵精怪的丫头,真有什么妙计。
却见她躲得远远地,笑得花枝乱颤,“主子不穿,冯公公肯定觉得最好看。”
“啊呀!”李眉妩捂着脸,幸好房里没外人听见,“这次真不能再饶你了。”
走过去,挠了她一阵痒痒,听她浪笑着求饶,“奴婢再也不敢了!哪有太后惩罚奴婢亲自动手的,不都是叫下人行刑嘛……”
青玖笑得直不起腰来,还在恳求,“主子,奴婢这次真知道错了,再不乱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