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柱香前,李眉妩得知汪烛没将草药送过去。
不想耽搁,以免夜长梦多,便亲自将劣质草药给钰儿端了进去。
青蕊还在陪六公主捉迷藏,班珏钰虽然看不见,但能够听见满屋子的欢声笑语。
尤其女儿的笑声,让她不自觉弯了弯嘴角。
直到青蕊回头看见李眉妩的身影,嬉笑戛然而止,“奴婢见过李才人。”
班珏钰听见是李眉妩过来了,唇边的笑容逐渐消失。
坐回榻上,轻抿着唇,眼睛虽然看不见了,还是本能去寻找喜儿所在的方向。
“免礼,你家主子这几日可好?”李眉妩不动声色的给钰儿行了礼。
毕竟钰儿是嫔,她只是才人,哪怕钰儿看不见她的行礼。
她的行礼也不是给钰儿看的,而是给钰儿这些下人看的。
“回李才人,我家主子这几日依旧厌厌无力,众多草药喝下去,也是于事无补。
班大人心疼,便从宫外弄来几副偏方,期望能起死回生。”
青蕊虽不够聪明,却也不傻,主子这场怪病来得蹊跷。
主仆二人即便无法对话,但青蕊自幼入班府,跟小姐一块长大,早有几分心意相通。
加之班府的书信时常递进宫里提醒,青蕊不信任任何人,更愿意亲力亲为。
“青蕊姑娘多虑了,不必虚与委蛇。
这宫里没人愿意看着钰儿病重,都盼着她快好起来。
班大人如今自身难保,宫外送进来的能有什么好东西?
皇上体恤,格外挂念钰儿的病情。
青蕊姑娘还是不要一意孤行,舍近求远,拒绝皇上的好意,而用班府的药。
小心辜负了皇上的期许,反而害了你家姑娘。”
李眉妩说完,站在班珏钰面前,已经给汪烛使了个眼色,叫他去给钰儿泡水。
关节才缓和一些,又因蚀骨的草药而再次刺痛。
班珏钰想要反抗,怎会有汪烛的力气大,躲无可躲。
青蕊见自己夸张主子的病情,并没有让那些心怀叵测之人放松警惕。
看着李才人竟然这般大胆,让一太监强制给主子泡手,忍不住想将主子护在身后。
身后有钟粹宫的小太监小声提醒了句,“主子忍忍吧,班大人才被贬官至漳州。
切莫因为主子,最后连累了班大人乌纱帽也丢了。”
班珏钰不再挣扎,任由汪烛给自己用草药洗了手,瘫坐在榻上。
一面惊讶于小妩的转变,如今的她算是彻底跟冯初同流合污了。
一面又心疼爹爹,在黑暗的官场中,沦为党争的牺牲品。
。
李眉妩离开钰儿的寝殿,抬头望见冯初,方才阴郁的一张脸,立刻转晴。
牵着他的手进屋,坐在太师椅上,也不肯放开。
“身体还没恢复,怎么能到处走动?”
“你什么时候来看我,可以第一句话不是训斥呢?”她并不生气,只是跟他撒娇。
“还疼不疼?”他知道一定是难捱的,只恨自己不能替她分担。
“疼……”说话间,她靠在他肩上,抱紧了他的脖子,“你抱抱我,就不疼了。”
冯初无奈,这只小年糕,果真是走到哪里都要缠着自己。
“我骗你的,早已经不疼了。朵梨果然很有办法。
上回她同我说了许多关于姚牧的事,我一直没有机会帮她从中调和,也怕自己擅自做主,反倒弄巧成拙。对她很是内疚。
这次她愿意主动帮我,有机会一定要好好谢谢她。”
“好。我记下了。”冯初想起她方才从班嫔寝殿出来的事,忍不住嘱托,“小妩,以后这些不干净的事,让我来做。
我不想让你的手沾血。”
他知道小妩性子软,也怕她双手沾血会诞下沉重的心理负担。
他不愿她的余生都在内疚和忏悔中度过。
“冯初,我不会成为你的负担,依赖别人的幸福是脆弱的。
我也可以保护你,让你依赖我。”
她说话的时候像极了勇士,听得冯初想笑。
这宫里宫外的腥风血雨,她看见的只是冰山一角。
他既舍不得挫伤她的自尊心,又不愿意她自以为是去冒险。
只能无奈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好。”
倘若她真留下什么烂摊子,他也会为她收拾残局。
“这几日会有匠人进宫,修缮畅音阁。
到那时人多眼杂,你多多小心。
我准备交给李术做,一来可以带他学着做生意,二来给宫里修殿宇油水大。
做这一笔够他生活半辈子了,再让他留在礼部也是为难,他不是做官那块料。”
“我知道,你安排就好。
但是叫他负责修缮宫殿还是算了,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他生来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李眉妩不放心,不再粘着他的时候,又轻轻捏了捏他的手心,企图引起他的重视,“听见了吗?叫他离你远点。”
冯初忍俊不禁,“听见了。”
她总是事事替他考虑。但他听见了,不代表会照做。
李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做事,他有把握能拿捏他。
“晚点我叫小厨房做些鸽子汤过来给你,我还有事,就不过来陪你吃饭了。
你要好好吃饭,把身体养好。”
她想了想,不想答应,便强迫自己善解人意,“那你什么时候能多陪我一会儿?”
他知道每一刻都充满变数,不敢轻易答应,只能安抚,“小妩,你要懂事,要乖。”
李眉妩背过头去,不再看他,“好,我听话。
你走吧,我不看着你走,便当做你没走。”
冯初在心底叹气,怕自己走了,她待会儿又哭,“这样,明日我找机会来看你。”
她深深低下头,埋进膝盖里,不让他看见自己哭。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兴许是失血过多,身子弱,便格外脆弱想他。
“小妩,我的心都被你揉碎了。你到底要我怎样?”
他听见她小声哭,自己哪能狠心一走了之。
“总不能一整天陪着你,哪怕你我不是这样的身份。
即便我们是寻常夫妻,我也要做事,要养家,是不是?
我也不能留下来过夜,我本不在钟粹宫当差,过来这里已是冒险而为。”
有一瞬间,冯初突然有些后悔,不是后悔接受小妩,而是如果他那一日没有手下留情,没有护驾。
甚至助纣为虐,甚至杀了皇上。
是不是他就可以带着小妩远走高飞,而不必看着她在自己面前委屈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