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余,三皇子带着皇妃回宫给父皇请安,皇上大摆筵席。
很多时候,皇上摆宴席,只是因为他想摆。
并不为着什么,只不过此刻恰巧有一个理由可以用罢了。
席间,朱振端起酒杯,没看见李才人的身影。
只有冯初坐在自己身边不远的地方,像往常一样。
好像什么都没变,却又什么都变了。
“李才人呢?”
“李才人身体抱恙,早上已跟臣妾告假了。”陈曼含笑颔首。
“满打满算,李才人小产也有一个月了。这么娇弱么?”朱振不知道哪来的无名火,一声令下:
“叫人去请。就算缠绵床榻,拖也给朕拖来。
三皇子大婚首次回宫,李才人不来赴宴,是不是看不起三皇子?”
众人缄默,除皇后和卫嫔,小主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在她们的记忆里,李才人并没有这么重要,就像三皇子也不重要一样。
皇上的借题发挥,落在奴才的耳朵里,却是不敢不从,“奴才遵命。”
冯初的神情没有一丝波动,独自坐在那,望着殿内请的戏班子失神。
李眉妩来的很快,立即跪在地上,“臣妾给皇上、皇后娘娘请安。”
朱振看着跪在地上的女人,弱不禁风的模样。
想来有一月不曾私会旧情人,果然思念使人瘦,身子看起来更加单薄了。
装腔作势的关心了句,“爱妃眼下大好了么?”
“谢皇上挂怀,臣妾有皇上福泽庇佑,过来的路上便痊愈了。”李眉妩愈发恭敬,更不敢在其他小主面前表现出一丝羸弱。
“平身吧。”朱振端起酒杯,小酌了一口。
看着她落座后,皇后提议了句,“臣妾今天听着这昆曲【双下山】不错,可惜戏班子里还差一个演尼姑的旦角儿。
不知李才人可愿为朕助兴?”
李眉妩起身微微行礼,“臣妾能让皇后高兴,是臣妾的福分。
奈何臣妾蠢笨,不会唱戏,只怕贻笑大方。”
“无妨。”朱振一向不喜皇后,此刻却跟发妻站在了一起。
仿佛恍然间想起来什么一般,“朕记得昔日太后寿辰,请了冯家班进宫。
李才人为了替白小姐出头,不惜舌战群儒。
朕以为爱妃该不会是喜欢白小姐的家人?而是喜欢戏曲吧。”
“皇上明鉴,臣妾这点不入眼的喜好,想不到皇上也放在了心上。”李眉妩温柔一笑。
“那是自然,朕不记得别人,也要记得你啊。”朱振随后目光一冷,“这出【双下山】,配戏的旦角儿,不需要开口唱戏。
只要扮上,在旁边杵着就行。”
“谢皇上给臣妾这次侍奉的机会,臣妾才疏学浅,最擅长扮演木桩子,愿意一试。”李眉妩不再扭捏,也不敢推辞。
朱振直接下令,“演戏么,就要演全套。
来人,将李才人的头发剃光,为尼姑扮戏。”
李眉妩没有一丝迟疑,“臣妾遵命。”
众人皆倒吸一口冷气。
青茄见状,立刻站出来跪在地上,“皇上,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怎可轻易舍弃?
奴婢不才,自幼也常到戏班子玩耍。
这出戏奴婢听过,配角儿虽不用开口唱,但仍需要身段和眼神。
奴婢愿断发饰演尼姑。
主子娇贵,若剃了头发,以后怎么出去见人呢?”
朱振差点脱口而出:是怎么出去勾引人吧?
不过殿内有新人,还有皇子,他咬着牙将这句话咽了回去。
李眉妩在皇上发怒之前,回头训斥了句,“放肆。贱婢忘记青雯是怎么死的了吗?
平常你心怀野心,我不说什么。
当着这么多娘娘的面,还敢故意在皇上跟前表现?
退回去,别痴心妄想,也别给我丢脸。”
青茄委委屈屈的退了回去,她哪里是想勾引皇上,明明是心疼主子。
朱振挥了挥袖子,殿下立着的小太监立刻过来,“小主,请安坐。”
李眉妩没有丝毫求饶、推辞,大方坐好,看着身后的小太监替自己剪头发。
随着剪刀一张一合,她的乌发落了一地。
新入宫的小主都不知李才人怎么得罪了皇后,又犯了什么错,但都替自己捏了一把汗。
果真伴君如伴虎,不知皇上哪天心血来潮,有什么新癖好,下一个拿来开刀的便是自己。
代入感极强的小主,已经联想到若是自己被剪掉了头发,士可杀不可辱,非一头撞死不可。
小太监的手艺很好,并没有将李眉妩的头发剪的狗啃一样,而是剃得光溜溜,一丝绒毛都未留下。
面前没有铜镜,李眉妩还未觉得耻辱。只是夏天快过完了,觉得头皮上有一丝凉意。
“皇上,臣妾剪好头发了,这会儿要去换戏服嘛?”她还在同他撒娇。
朱振瞧着她那张脸,并没有因为没了头发而逊色半分,更加突出了五官,明艳动人。
“不必了,就此开演吧。”
这次宫中请的戏班子,并非冯家班,有那些见多识广的名角儿。
此刻伶人们显然被吓傻了,听见胡琴拉响,知道戏大过天,哆哆嗦嗦的整理好情绪,配合着唱戏。
李眉妩与一众伶人站在一起,目光不经意间跟冯初碰撞,发现他在笑。
他含着眼泪,眼睛在哭,唇角却在笑。
泪光莹莹,却依旧笑的宠溺。
他好舍不得她,他的小妩真美,没了头发也美。
他从未像此刻这样贪生怕死,他想跟她一起活下去。拼了命,也要活下去,哪怕为了看她这双动人的双眸和光头,也要一起活下去。
扮演尼姑的伶人开口唱道:“黄莺儿并翅而飞,紫燕儿穿梁相随。
扁毛也知成双配,我不知春去几时归!”
整出戏朱振都没有听,用余光扫过冯初,他已经将眼泪彻底咽回去,只剩下笑意。
开口问道,“冯卿笑什么?”
“回皇上,奴才觉得这出戏有意思。”冯初恭敬回禀。
“何处有意思?朕怎么没听出来?”朱振非要他说出个所以然来。
“回皇上,扮演和尚的伶人有意思。
背尼姑过河、叼靴子、耍串珠、走矮子……这些特技表演,没几年功夫,练不出来。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所以奴才觉得很好看。”
他未说出口的话:小妩,你很好看,有没有头发都遮不住你的姿色。
李眉妩听见了他未宣之于口的隔空表白,不敢会心一笑。
依旧杵在那,方才因为突然失了头发而诞下的轻微不适,也烟消云散了。
情人眼里出西施,她有他不掺杂质的爱着,便觉可以抵挡世间一切难堪。
朱振不懂戏曲,也对戏曲毫无兴趣,说不出反驳冯初的话来,便阴阳怪气的夸赞了句,“冯卿果然无所不知,不仅饱读诗书,对戏曲也颇有见地。
难怪时常流连于青楼,让那些烟花女子尽折腰。”
朱振一语双关,既是警告他,卿带着李才人逛青楼之事,朕知道。
也是将李眉妩比作妓女,为冯初折腰的妓女。
冯初没有反驳,朱振烦躁的叫伶人将曲子停了。
“朕听乏了,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