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筋动骨一百天,李眉妩躺在床上,只有一息尚存的时候,意识断断续续的游离。
她现在总算知道,为什么冯初能打死武将,全身而退;
能在战场杀敌,于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
能飞檐走壁,在冷宫重地,如履平地;
能在道观那种地方,为了护驾,以一当百,斩杀孟渊无数训练有素的徒弟;
他手下留情了,所以她没有被打折两根肋骨。
若他下死手,她连他一脚都扛不住,会直接吐血身亡。
冬天本不适合养伤,好在她熬过来了,接过青茄端来的草药,苦得舌尖发麻。
“阿茵……已经出嫁了么?”
“主子……”青茄于心不忍,“阿茵公主出嫁了。
主子差点让冯公公打死,还有闲心操心别人。”
“他打我,他也是疼的,他比我难过。”李眉妩没有丝毫怨恨,将喝空的草药碗,交还她手中。
“这两个月,我一直半睡半醒的昏迷着,他还好吗?”
“冯公公有什么不好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倒是一次也没来看过主子。”青茄将药碗拿走,转过身去,有些替主子打抱不平。
“他不来看我,我也能够理解的。
看了我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肯定心疼。就像皇上不忍心看钰儿一样。
不来看我也好,免得他内疚。只怪我身子骨太弱了。”
李眉妩在床上活动了筋骨,养了些精神,过阵子又可以去找他了。
“主子,你这是被冯公公灌了迷魂汤了。
就算你身子骨不弱,也扛不住他那么打啊。
那一日在养心殿,皇上只说掌嘴,他倒好,跟疯了似的,踹了您好几脚。
那架势,好像非得把您打死了,才算完。
再者说,别说您了,谁能扛得住冯初打?就算是爷们,也顶不住啊。”
青茄的话,李眉妩自然当成了耳旁风,“那也不怪他,是皇上让他打的,不是他的错。
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
青茄无语,坐在她床边的凳子上,“主子,奴婢跟你说的,您可千万别难过。”
“怎么啦?”李眉妩心口一紧,“该不会是冯初也受伤了吧。”
他那个人惯会折磨自己,每次心疼了,难过了,总要弄伤自己。
“主子,你想的太多了。
冯公公那样的老狐狸,四岁入宫,一直跟在孟渊身后。十岁入王府,二十岁又回皇宫,都快混成这紫禁城里的千年妖怪了。
你怎么可能斗得过他。”
青茄顿了一下,也不想再藏着瞒着了,“自从主子受伤后,冯公公没来看过一眼不说。
汪烛请他给主子开药方,他直接拒绝,还说什么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让我们钟粹宫自求多福。气得我想骂娘,可我忍住了。
我想去找他理论,又怕主子身边离不了人。交给旁人伺候,她们不会像我照顾主子这样精心。”
李眉妩也有些意外,她认识的那个冯公子,是宁可自己受伤,也舍不得她生病的。
不过她相信他,她想他一定是因为有难言之隐。
。
一连从冬天养到春天,她能下地走动了,便不能再找借口,不给皇后请安。
正好这几日天气好,她想从景仁宫回来之后,便可以去司礼监看他一眼。
她真想他,也担心他。怕他内疚、挂念自己。
她如今大好了,总得跟他说一声,好叫他放心。
大概过度思念一个人,那人便会出现在自己眼前。
虽然出现的时候,不是那么合乎时机。
“妹妹见过李才人。”薛美人跟冯初站不远处说些什么,看见李才人过来,立刻福了福身行礼。
“奴才见过李小主。”冯初的声音听起来,跟从前没什么区别,只是他脸上的神情让她陌生。
有杏花吹落在薛美人肩头,冯初不经意间拂去,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一丝刻意和油腻,也没有任何装腔作势,仿佛薛美人和冯公公已经认识了半生那样默契十足。
李眉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不过躺了近三个月,从冬天躺到春天,紫禁城里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薛美人见她没什么反应,回过头,朝着冯初盈盈一笑,“冯公公午膳后记得过来,本宫这几日胸闷,还需冯公公诊治一二。”
“奴才遵命。”冯初的神情看不出一丝改变,依旧是沉稳的,漫不经心的。
没有一丝调戏、玩味和宠溺,符合他一贯滴水不漏的处事方式。
只是薛美人离开的时候,冯初朝着她的背影望了一眼。一眼万年,像极了他在乎一个人时的模样。
“冯初……”李眉妩从前在他面前嚣张胡闹,如今看他那双冰冷的眼睛,强大的气场压下,让她突然没了勇气。
“你……你还好吗?”
“主子看我有什么不好吗?”他反问道。
“没……我只是……想和你说一声,我现在大好了。”她顾不上吃醋,虽然看见他跟薛美人举止亲密,还是有些难受。
“嗯。”他依旧淡然,“与奴才无关,奴才不关心。”
“……”久长的沉默,李眉妩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难道三个月的分别,两个人就能陌生至此么。
她还以为……她还以为小别胜新婚……
“我听青茄说,这几个月,你没有来看过我,是不是在忙?”她勉强挤出一丝笑意,他冷着她,她总不能也矜持,那两个人就要越走越远了。
她可以低头,她脸皮厚。
“不忙。”他答。
“嗯……那……”她再次哑然。
他的态度让她陌生,哪怕他曾经拒绝自己的时候,也好歹会都跟她说几个字。
“是不是在因为我受伤的事内疚?冯初,我没有怪你。
我知道你打人一向手黑,是我自己身子太弱了。
那……以后,我会很快好起来,不会再这样弱不禁风了。
所以你……千万不要难过,不要自责。
我……”
她对上那双若古潭般没有温度的眼睛,实在没有勇气继续说下去。
冯初诧异的看了她一眼,随后得出了结论,“主子想多了。”
她疑惑不解。
“那一日,我想借机除掉你,没想过你还能爬起来。”
李眉妩更加错愕。
“我腻烦了,你太缠人了,不想继续留着了。”他说的每一句话,气息都是如此沉稳。
没有一丝波澜,没有一丝颤抖。
“冯初,是不是有人威胁你,是不是……”李眉妩怎么能够接受。
她想去牵他的手,终究没有勇气。
“没有。”他依旧坚定而平静。
只不过从前是坚定而平静的疼爱她,现在是坚定而平静的舍弃她。如同舍弃一件用旧了的破抹布,玩腻了的一枚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