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眉妩从宫外回来,朱振已经醒来有一会儿了,一个人静默无声的坐在养心殿批奏折。
行礼过后,省去了请安,像老夫老妻那样走到他身旁,替他研墨,红袖添香。
半晌,朱振头也不抬的陈述了句,“去见过瑞儿了。”
“皇上跟踪臣妾。”李眉妩虽未看他,依旧保持着研墨的姿势,但语气却是在撒娇。
“没有跟踪你。”朱振的话里分不清是宠溺还是责备,“朕不过担心你在外面没处用早膳,饿肚子。”
“宠冠六宫的李才人,在哪还能缺口吃的。
想给我投食的,能从八大胡同排到十里长街。”她这小得意并未让朱振卸下心防。
“王恩山也见过了。”
李眉妩屏住了呼吸,庆幸自己按耐住相思,没有去看望冯初,不然早暴露了他的行踪,引来杀身之祸。
就算皇上说的天花乱坠,李眉妩也看得很透彻:皇上不会放过冯初,以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皇上怀疑臣妾。”
这一次,她的撒娇却不管用了。
朱振将奏折重重搁置下,“朕不能怀疑你么?”
李眉妩意识到皇上现在很生气,后果很严重。不该插科打诨的场合,强行撒娇,只会不得好死。
随即跪在地上,等待着皇上进一步的问责。
果然,皇上看着这个口是心非的女人,已经顾不上君王的体面。
“你不是爱他?知道他没死,就巴巴的跑到王恩山的外面,想求他替冯初说好话。
既然能求他,怎么不来求朕?求朕赦免他,也求朕将你赏给他。”
朱振这般宠溺的女人,去王恩山那吃闭门羹,想想便觉得丢人现眼。
“皇上,臣妾的确是去求他,因为臣妾准备求他的事,皇上办不到。”李眉妩大着胆子,在朱振暴跳如雷中,继续作死。
“何事朕做不到?嗯?”
真是天大的笑话,还有臣子做到的事,皇上做不到?
“皇上,臣妾知道早前王恩山和冯初交好,以为他会知道冯初的下落。
臣妾想先找到他,然后找人杀了他。这样一来,皇后那些老妇,便不会再来找臣妾的麻烦。”她的措辞从前能糊弄人,这回却是连鬼都糊弄不了了。
“眉儿好生绝情,对于从前欢好的男人,能够如此心狠手辣。
朕不知道有朝一日,眉儿不再需要朕,会不会也为了新君,一瓶毒药,将朕毒死。”
李眉妩心跳如故,很难不去猜测,皇上莫非是发现福寿膏的秘密了?
虽然现在发现也迟了,福寿膏只要沾上就戒不掉。但在他病入膏肓之前,她都没有放松大意的资格。
“皇上……何出此言?”
她斗胆发问,朱振很快给了她答复,“爱妃能够将一瓶毒药给瑞王妃,不知何时也能将毒药给朕。”
李眉妩松了一口气,福寿膏的秘密还未被他洞晓,自己暂时是安全的,并且还有时间。
“皇……”
然而她的甜言蜜语和狡辩之词,都被朱振堵在了口中,“朕倒是很好奇,眉儿从前总是偷偷出宫跟冯初幽会。
这女子跟太监,到底该怎么约会?”
这句话他问过无数次了,想起来就问,想起来就问。
李眉妩咬着下唇几欲滴血,泫然欲泣。
朱振:“宫女和太监对食,不过同桌而食。眉儿每夜跑出去,莫非有比同桌而食还大的乐子?”
“皇上。”李眉妩知道自己若一直装死,不去打断,任由皇上展开想象力,不知哪一刻就会将自己赐死。
“臣妾早前不愿待在宫里,不过是因为被各宫娘娘轮流欺负,觉得站在宫墙之下透不过气来。”
朱振并未将她的解释过了耳朵,继续盘问,“朕听闻冯初疼你,他都是怎么疼你的?嗯?”
李眉妩知道搪塞无用,干脆不否认过去的事了,“从前冯公公位高权重,宫里宫外多的是巴结他的人。
臣妾即便想寻一空闲处躲着,与冯公公的交流也并无多少。
冯公公每晚与党羽交谈到深夜,皇上若想知道哪些是冯公公是心腹,臣妾倒是能说上一二。”
她知道这是一个好机会,可以将那些盼着冯初死的权臣,诬陷他的奸佞,借着皇上的手杀掉。
毕竟朝堂之上风起云涌,不似戏台上,曹操干脆画个大白脸就能扮演奸臣。
每位权臣只露出冰山一角,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
即便是她编纂出来的,加之巧舌如簧,在皇上杀与不杀的一念之间,保不齐就能过关了。
但朱振依旧冷笑,打碎了她的如意算盘。随后不发一言,继续低头看折子。
没有他继续逼问,应该是最好的结果。但李眉妩不甘心止步于此,她若是就这么回去,盛宠便断了。
以后的每一夜,便是换另一个女人送过来,那个人也许是商小主、牟小主、言小主,但不再是她了。
她本意不愿侍寝,但以后不再需要她陪伴的日子,恐夜长梦多,谁知道又会发生多少事。
皇上会不会发现福寿膏的秘密,小主里会不会有皇后的党羽,并且说出什么对自己和冯初不利的话来。
李眉妩随即把心一横,“皇上!”
她倏然起身,“皇上想听什么?要么臣妾说给你听。”
朱振只顾低头看着折子,并不理会她。
自知道冯初没死的消息,恐惧是后来一点点升起蔓延的。
暂且不知道是谁敢冒着杀头的大罪,还有这偷梁换柱的本事。
而这个人将来会不会撼动他的江山,也未可知。
除了恐惧,接踵而来的便是难过。原来他的小姑娘处心积虑的跟自己和解,并不是她意识到自己错了,更不是因为什么狗屁爱慕。
而是她在卧薪尝胆,想到这里,朱振竟觉得有几分讽刺。
“皇上既然逼问臣妾,臣妾也不再隐瞒。
从前冯初喂臣妾用膳,还给臣妾洗脚。
但那些都过去了,皇上既然已经原谅了臣妾,为何还要频频旧事重提。”
朱振心神不宁的看着奏折,眼睛在折子上,心底却一团乱麻。
李眉妩走过来,挡在他和案几之间,阻隔了他的视线。
“看把你厉害的。”朱振抬头怔望她一眼,“也就是朕这般纵容你,若是嫁于寻常王爷,早把你打出去了。”
“皇上让眉儿受委屈,还叫纵容眉儿。”她不依不饶的抱着他的脖子,任由他手中执笔,墨汁尽数蹭在自己衣裙上。
“我就知道皇上宠我,才敢在皇上面前如此。”
他揽过她的腰肢,抵着她的下颚,“以后还走不走?”
“不走,臣妾就算死,也要死在皇上身下。”她的话音刚落,便被他将衣服推了上去。
朱振意识到斩立决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因为冯初的死,孙丙一手遮天可以骑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内阁没了司礼监的制约,也可以轻易驳回自己的折子……
杀了冯初之后,这些代价他承受了,结果老天跟他开了个玩笑——冯初没死。
让他情何以堪?索性什么都不去想。与其如同踩死一只蚂蚁一般简单,杀了面前这个鬼话连篇的小女人,不如享受。
从龙椅到小轩床,他仿佛发泄一般,将她困在窗檐旁,强制受孕。
不顾乾清宫的外头,有奴才在庭院里回避,仿佛惩罚般的叫她仔细承宠。
他想从她的眼睛里看到恐惧、求饶、羞愤,但她那一双眸子什么都没有,一个早把灵魂卖给魔鬼之人,还有什么自尊可言。
她只是搂紧他的脖子,以免自己跌倒,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着情话,“淮隐,眉儿爱慕您,敬仰您。
眉儿不会离开您,会一直陪着您慢慢变老,给您生许多孩子。
到时咱们老了,可以一起在夕阳下散步,看着孩子在绿茵草地上,围着我们撒欢。”
她咬着牙,以免情话被撞得七零八落。受不了的时候,就将身上的人想象成冯初,好像又能捱过去几分。
她那双眼睛仿佛会勾人似的,几乎要让皇上信了她的天真。怎奈皇宫里的人,哪有什么信男善女。
想如同农家生活一般的儿孙绕膝,在皇家注定是不可能。
在他战栗着,准备结束时,她的声音飘渺而柔软:“皇上,您放了瑞儿吧,他终究是您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