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穹回去之后，越想越气。
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决定将跟兄长的计划提前了。
看似平常的夏末初秋，秋蝉在外头的榕树上叫个不停。
冯初接到皇上传唤时，未曾耽搁，立即赶了过来。
自打从闽越回来，又找回了皇上，他还一直未主动向他请安。
冯初本不是善于容人的性子，从前为了小妩忍耐，如今愈发觉得自己忍不了了。
所以不去他跟前打个照面，彼此相安无事，哪怕是伪和谐，也能再维持一阵子。
如今皇上主动宣他，怕是没什么好事。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皇上每次找他都没好事。
他不信皇上突然移了性子，想要依靠自己，或者跟自己握手言和。
去往养心殿的路上，汪烛瞧着师父脸色不好，一直不放心：
“要么师父扯个幌子，别过去了。”
“该来的躲不掉。”冯初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乌云密布，怕是又有一场大雨。
他近来腰疼的厉害，恰逢阴天下雨，总要疼上一场，希望今天面圣的时候不要疼才好。
终究他是皇，他是奴，他没有自持清高，避祸不见的道理。
汪烛陪着他到了养心殿，看见他进去，便立即溜之大吉，去禀告给太后。
养心殿内，冯初没有一丝桀骜和清冷，自然而然的行礼：
“奴才给皇上请安。”
朱穹明明知道他的武功尽毁，权势也不如从前一呼百应，而自己羽翼丰满，在面对他时，仍旧有些露怯。
从前可以凭借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莽劲，将他抄家、下令掌掴，如今越长大越明白面前的男人厉害手段，让他仰视也敬畏。
半晌，他宣了：“平身，赐座。”
冯初便自然起身，兀自坐在一处茶几旁、藤椅上，用自己所剩无几的耐心，平静的同他对视。
朱穹率先发难：“朕回来，冯公公高兴吗？”
冯初知道这个少年来者不善，不过自己警醒半世，自然不会将这个没脑子的暴君放在眼里。
“高兴。”
他没有不高兴的理由，小妩高兴他就高兴。
如果他不是小妩的儿子，他死一万次也不为过。
就算他没有遭遇天灾人祸，他也不介意送他上路。
朱穹的唇角浮起笑意：“既然高兴，冯公公为何要找人杀朕呢？”
冯初早知道话里有话，原来是在这等着自己：
“我没有杀你，我找了人去救你。”
“哈？”朱穹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谁信呢？”
“我不想证明什么。”冯初觉得以他的脑子，多费口舌也是徒劳无功。
人的智商并不会因为年龄增长而变高，遥想昔年小妩对他失望透顶的时候，他带着宽容去看他，总觉得他还小，未来可期。
如今想来，知子莫如母。
朱瑞跟朱寒在他这个年龄，就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
而他还在胡闹的阶段徘徊，除了将局势搅和得一团糟，给别人添麻烦，除此之外，一无是处。
“我为什么杀你。”
他知道是谁派出去刺杀皇上的，跟昔年朱穹去饥荒之地体察民间疾苦那次一样，瑞王爷梅开二度。
只是他想不到，皇上死性不改，被瑞王爷害了一次又一次，还能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是啊。冯公公一个太监，就算杀了朕，也没有儿子能够继位。”朱穹“啧啧”两声，十分理解的点了点头。
下一刻说出来的话，却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但冯公公可以让薛太嫔的儿子继位。”
。
李眉妩原本在坤宁宫，看见汪烛的身影，便知道是宫里又出事了。
最近宫里不太平，宫里宫外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一直心神不宁。
“可是有事？”
“太后，我师父被皇上叫去了。”
汪烛如果不是到了万不得已，也不愿惊扰太后。
毕竟他懂他的师父，师父一直想护着太后，做太后的避风港。
而不是让太后出来呕心沥血、左右为难，为师父整日提心吊胆、牺牲自己。
李眉妩没有一丝迟疑，立即往养心殿赶，怕皇上脑子进水，冲动之下会将冯初赐死。
闭上眼睛，昔年冯初坠楼的场景历历在目。如今回想起来，她再也不要这种事再发生一次了。
从前她是李才人，护不住冯初。如今她是李太后，如果还不能保护好冯初，她稳居高位有何用？
抄了近路，抵达养心殿时，还未绕过屏风，便听见了朱穹口中的：
“但冯公公可以让薛太嫔的儿子继位。”
她的脚步神不知鬼不觉的止住了，薛太嫔这颗深埋心底的隐患，终于被掀出来了。
原来有些事不能一直藏着啊，早晚是要露出来的。
殿内，冯初因为懵然和愤怒，听力奇绝的他，有过一瞬间的失聪，没听见小妩进殿的脚步声。
反问道：“你跟踪我？”
朱穹被他这副闪烁寒芒的目光吓得怔住了，他是早知道冯公公心狠手辣的，不过那都是他未出生之前的事。
待他长大后，不管他对他做多过分的事，他都不会显露出杀意。
如今看着他这副杀气腾腾的模样，说不怕是假的，但想到自己的背后有瑞王爷这个兵部尚书兄长，莫名又生出几分虚无缥缈的勇气：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朱穹稳住了呼吸，他是皇上，他是臣子，他就算调查他，又如何？
冯初怒不可遏：“既然查，为何不查清楚。
查查瑞王爷是如何害你的，再查查老子这么多年为你做的事！”
“冯公公，少血口喷人了。”朱穹正式跟他拉开第一轮交锋：
“瑞王爷是不是害朕，朕不知道。
朕倒是查到了冯公公金屋藏娇。”
“嗬！”冯初凝视着他，发现他真的长大了，眉目跟他那个父皇像了个十成十。
一样的薄情寡义，一样的忘恩负义，一样的不明是非。
他好恨，又恨又气又心痛。
分不清是恨先帝抢走了他的小妩，还是气皇上受奸人蒙蔽，亦或痛自己为了小妩隐忍，却落得今天这个下场。
一时间思绪混乱，口不择言：“我就算金屋藏娇了，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