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一劫,未在紫禁城里、掀起一丝风浪。
都是前朝旧人,突然死了,还是慢慢死了,死了一个,还是死了许多,无人在意。
景仁宫里依旧花团锦簇,承乾宫里还在暗流浮动,翊坤宫里每日奋笔疾书,咸福宫里终日闭门不出。
冯初退朝后,还在回想昨夜在自己怀里、辗转的那个娇软的身子,一脸娇憨的样子。
唇边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直到被皇上叫到了乾清宫。
很快收回了思绪,看着皇上一直皱眉翻孙丙的上书。
“听说,你昨晚去冷宫了?”皇上连头也没抬的问了句。
他本来准备行礼请安,听见这话,没有一丝惊慌,镇定自若的回了句,“回皇上,奴才去了。”
然后不等他询问,便主动提起,“奴才听闻冷宫出了事,老太嫔互相残杀……”
“朕问的不是这些。”皇上终于奏折,抬头看了他一眼。
冯初依旧没有隐瞒,“是。奴才去见了李才人。”
皇上没有打断他,等待他继续说。
“早前听闻李才人的画像时,奴才便一直觉得诧异。
昔日在边关时,李才人一直深居简出,跟孙大人无半分交集。
奴才不愿皇上圣誉受损,始终记挂着这事。
在冷宫里同李才人谈及昔日之事,她连孙大人穿得是何种颜色的盔甲都不知。
奴才又试探性的问了许多关于孙大人的事,她皆一问三不知。
既然如她所言,孙大人是她的心上人,何至于连半分心思也没在孙大人身上?”
皇上略略沉思,随后吩咐了一声,“让孙丙进来吧。”
孙丙从殿外进来,跪在地上,才叫了一声“皇上”,便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冯初看不下去,拿出自己的帕子递了过去,方便孙大人擦眼泪。
“爱卿哭完了,就说说吧。”
孙丙在宫外这几日,虽未再见过冯初的身影,但冯初的党羽,一直在不遗余力的给他递话。
孙丙只是为人耿直些,却并不傻。
眼下用袖子擦了擦眼泪,磕了几个头,开口陈情,“草民愿意以自己的性命,吾妹的性命,三皇子的性命起誓。
李才人跟草民绝无半分私情!李才人跟草民清清白白,李才人对草民不屑一顾,草民对李才人也不敢直视。
如果李才人给草民跳过舞,草民全家不得好死,天打雷劈,五马分尸,死无葬身之地……”
“好了。”冯初知道皇上听着渗人,恰逢其时的打断了,“孙大人好端端的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做甚。
三皇子也是孙大人能诅咒的?”
皇上按了按发麻的额头,冯初用余光瞟了他一眼,孙丙便心领神会的继续说下去。
“草民无辜,李才人是不是无辜就不知道了……
那幅画,草民已然查清,非军中将士所作,而是匈奴人所画。
那一日李才人在匈奴被俘,八成是失贞了。
匈奴人残暴,凌辱了她,又画了这样的一幅画,也说不定。
皇上,不如将李才人处死,以免有损皇家颜面。”
“大胆!”皇上终于动了怒,“李才人代朕抚慰边关将士,被俘匈奴,也是你这个尚书大人失职!
起先你拿孙贵妃起誓,朕念及你跟舒儿一母连枝,未苛责你。
李才人与你非亲非故,汝竟怂恿朕处死她,你好大的胆子!
李才人是否失贞,她也是朕的女人,启容尔等置喙?”
孙丙立刻跪在地上,继续放声嚎哭,猛地磕头,将乾清宫内的雕花地砖、也磕裂了一块。
“好哇,孙大人这是要将朕这乾清宫给拆了。
给朕滚!想重新回兵部,就去兵部守城门!”
“是!是!草民遵命!”孙丙又磕了几个头,只不过这次,不敢太用力了。
孙丙如愿以偿重新回了兵部,日后是守城门还是扫大街,还不是全凭冯初一句话的事,重新位极人臣指日可待。
孙丙走后,皇上却越想越气,他并不十分在意贞节牌坊,也无所谓李才人这个人。
可孙丙的话实在太气人了。
朱振一向以重情义自居,也看重仁德的名声,若李才人为他远赴边关,疑似失贞就被处死,将来天下人要如何看他?言官要如何骂他?
世人皆以为骂两句又能怎么,又不会少块肉,看别人挨骂的看客总是如此说。
但一旦这口水是喷在自己身上,便会原地跳脚,除非看破红尘立地成佛之人。
显然,朱振还没有如此修行。
宫里那么多闲人,不怕多养一个李才人。
倘若心里实在膈应,不见她就完了,毕竟,再有两月,又要开始秀女大选了。
“冯初,抽空你先将李才人从冷宫里接出来,快下雪了,她那小身子骨,别再冻死在里头。”
“奴才遵命。”冯初行了礼退下。
出门时,没想到孙丙还没走。
冯初视而不见,孙丙倒是主动过来示好。
“草民能重回兵部,多亏冯爷料事如神,知道皇上的脾气秉性,提前提醒与我。”
冯初没说话,只是往司礼监走,孙丙继续讨好,“草民昨儿新得了个西洋玩意儿,冯爷若是不嫌弃,可拿回去给您的新宠青茄姑娘解闷。”
冯初轻咳了一声,孙丙显然要比后宫里的这些女人聪明得多。
他知道孙丙知道李眉妩那支舞是给谁跳的,但孙丙最擅长扮睁眼瞎,以及睁着眼睛说瞎话。
“那奴才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冯初不稀罕什么西洋物件,他要多少有多少。
但他收下了孙大人识时务者为俊杰的投诚。
“冯爷,草民还是想重回尚书大人之位。”
这话孙丙不敢跟别人说,因为说了也是痴人说梦,但他敢跟冯初说。
别人做不到的事,冯青天能。
“孙大人,奴才一向不喜欢绕圈子。
尚书大人之位如今有人,你回不了,可若没人了,您不就能回来了吗?”
孙丙细细思量,不得而终,“敢问冯爷,如何无人?”
“他活着,那个位置就得是他。他死了,那个位置不就没人了吗?”冯初言尽于此,已经走远了。
孙丙狠了狠心,此一时彼一时,在风云动荡的帝王家,每一时人的心境都在变化,谁能不忘初心?
从前他也想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即便马革裹尸,也要为大铭、为皇上肝脑涂地。
但如今为了孙家的荣耀,为了妹妹的皇贵妃之位,为了三皇子的太子之位……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