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花台,朔风劲且哀。
李眉妩站在砚台旁,怀着肃穆之心,翻开奏折。
本以为满篇军国要事,文采斐然,头一遭就是闽浙总督请安的折子:【给皇上请安】
“这要如何批红?”她回头,却被他按住了手,另一个手扶着她的腰。
“这个人烦得很,每月两次奏折,全是请安。
跟他说过无事不要上奏,依旧不厌其烦的向皇上请安。”
冯初说完,沾了墨汁,在下方写下:【阅】
“臣下惦念君父也是情有可原,只是心疼你要批复这么多闲事。”她看着那个苍劲有力的【阅】字,禁不住感叹,“你的字真好看。”
“以后闲下来我教你。”他收回笔,准备取下一份奏折。
李眉妩知道以后遥遥无期,“干脆取两份你的字帖,我拿回去临摹。”
“写什么呢?”他倒是满腔思念和爱意。
“从前我去关边看你,求你带我走,你不肯。
我负气回大帐,曾给你写了一封诀别信。”李眉妩想起在边塞的时光,韶华易逝。
“有这回事吗?”冯初含着笑,记不起她给过自己信。
“是。只不过我没舍得给你,我舍不得跟你诀别,哪怕你不肯带我走。”她闭目低吟,那封信的内容:
我将回归京城
而冯公子在四海八方
唯愿来世群英会
妾必细雨骑驴,共赴韶光。”
“小妩。”他叫她的名字,只觉得心颤,她对他的一往情深,叫他如何还得起。
“什么?”她有些难为情,“后来那封信被我揉成一团,我写得不好。”
“不。你写得很好。”他取了纸墨,写下这缕相思,送给了她。
“谢谢你,冯初,我必爱若珍宝。”李眉妩捧着他的字帖,喜笑颜开。
“你怎么这么好哄?写一幅字就能让你高兴成这样。”他宠溺的看着她拿着自己写的字帖,一副小心呵护的样子。
“以前常听人说,冯公公一字千金。
原本以为这是他们想贿赂你,不敢大张旗鼓,为了掩人耳目,想出来的法子。
如今见字如面,发觉他们都是商人,骨子里透着精明。
夫君的字这样好看,哪天要是揭不开锅了,还可以把它卖掉换银子。”
娘子的吹吹捧捧让他很受用,“我的字是跟徐阁老学的。
徐阁老年轻时,写得一手好字,不过现在手抖得厉害,便不再写了。
从前跟皇上一块读书识字,皇上不用功,只有我每日拼命的学。
担心日后做错了事,被主子赶出去,不至于饿死。”
“你总能未雨绸缪。”李眉妩突然觉得,他们有很多共同的经历和思考,只不过她没有夫君这般优秀。
“那是从前,有了小妩后便没有了。
我对你没有防备,若有一天,你需要自保,可以伤我。”
她怕钰儿的事让两人心生嫌隙,急于承诺,却被他掩了口,“小妩,别说。”
他不要她的承诺,只要她好好的。
想起她刚才说的拿自己字画卖钱,忍不住问了句,“小妩,你很需要钱么?”
如果是为了她母族,或者弟弟,他会给。
他还记得两个人初次见面时,她就在为钱发愁,拿了他的腰牌不算,还求他把自己调到有月银的宫里当差,甚是可爱。
“以前想要钱,给自己置办嫁妆。
后来知道出宫无望,就对钱没有期盼了。”
“嫁妆?”他有些不解。
“是。以前想出宫嫁给同村的阿牛哥,他力气很大,能挑水劈柴,我以为嫁给他,生活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李眉妩说完,见他变了脸色,连忙去拉他的袖子,“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而且我跟阿牛哥根本没说过话,只见过一面而已。
你怎么那么爱生气,我每次都要哄你。”
“我一直是这样。”他没来由的烦躁。
她顽皮一笑,偏头看他,“你的字我舍不得卖。我把月银存下来当嫁妆,嫁给你好吗?”
“小妩,你喜欢正常男子吗?”他很多时候都会不由自主的觉得,皇上也好,还是小妩口中的青梅竹马也好,都比自己好。
见他又开始胡思乱想,她不想解释了,只是踮起脚吻了吻了他,吻得他唇边一片洇润。
随后气喘吁吁的质问他,“谁不是正常男子?”
他的脸色终于由阴转晴,浅浅的弯了下嘴角,心底一片柔软。
“你送给我的东西,我都很珍惜。
那幅画,一直藏在我的玉枕里。
只是我怕……怕哪天被人发现。
可我又实在舍不得烧了……”
什么时候才能同他光明正大的走在一起,李眉妩禁不住烦恼。
“小妩。”他有些意外,没想到她还留着,“那幅画留不得,你若喜欢,将来我可以、为你画更多。”
“好吧。”她答应了,回去就烧,虽然如割肉一般。
冯初继续带着她翻折子,湖南巡抚上书:【皇上差臣去江西,微臣感激不尽。
但微臣还是想留在京城,为皇上鞍前马后。】
他很快批复:【像你这样资质平庸的人,到了江西勤学多思。】
李眉妩顿了顿,“这样不会得罪人么?”
“不会,他们只怕得罪我。
我这样批红,还算客气。
早年干爹在时,群臣几乎都被他骂了个遍。”
冯初很快翻开第三份,是江南总督上的折子:【臣昨夜看得一首好诗,特与陛下分享……】
他匆匆扫过一眼,发现尽是溜须拍马之言,随后写下批复:【你很闲?】
李眉妩在一旁研墨,忍不住笑出声。
下一封是兵部侍郎孙丙:【臣每念及吾妹在后宫为贵妃,便感激涕零。孙家与有荣焉。】
冯初批复:【男人的面子要自己争取,岂能靠女人?】
这个男人果真一视同仁,连私交甚好的孙大人,也不留情面。
下一封四川监督,参福州将军:【安将军德行有亏……】
这一篇冯初倒是看完了,随后没有立刻批复,而是偏头看向李眉妩,“依你看,该如何批复?”
“我最讨厌这种长舌妇了,倒不如郑大人在朝堂上直接指出。”
随后看冯初写下批复:【与你何干?】
福州将军的奏折,跟四川监督的挨着,本以为是二人互啄,摊开后,发现了端倪。
【皇上错用冯初,不该让奸人当道。】
李眉妩研墨的手一顿,“这该如何是好?”
是否转告皇上,都不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