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远甄眼神黯淡片刻，似乎叹了一口气。
“许久不曾回京城，倒有些想念老国公府上的美酒了。”
邱道源低下了头，不动声色的把泪痕抹去，随后才露出了一个笑脸。
即便如此，李云也能够看得出他笑的非常勉强。
“正好，老夫家里又新酿了一些酒，穿云侯去尝尝？”
赵远甄当即拱手，“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邱道源爽朗的笑了两声，又拍了拍李云的肩膀。
“大皇子不如一起？”
李云本想回京郊别院，但是看到邱道源期盼的目光，便改变了想法。
“也好，那就叨扰了。”
邱道源摆了摆手，“年纪轻轻，张口闭口怎么比老夫还要迂腐？”
到了英国公府上，邱道源直接让人把他亲手酿的酒拿了出来，整整两大坛子。
“我年轻的时候，最出众的并不是政治策论，更不是为官之道，而是酿酒，那时候京城最有名的酿酒师，也不一定能比得过我的手艺。”
提起来自己酿酒的天分，邱道源眉宇间多了几分豁达和自豪，仿佛这是他最引以为傲的事。
穿云侯不由得轻笑两声，“这倒是真的，当时我跟陛下还打赌，看谁能先偷到老国公的酒。”
赵远甄也像是回忆起了从前，眼角眉梢都是轻松愉悦。
李云默默地在一旁坐着，只尝了一口邱道源酿的酒，顿时瞪大了眼睛。
这酒跟其他的酒并不相同，少了几分浓烈，却无比的爽口，还会有回甘。
“这个酒的名字，叫少时，也就是少年的时候。”
少年总是没那么多顾忌，不知青天高，不知黄地厚。
不论做什么，都只凭借一股自身的韧劲。
李云顿时明白了这个酒的含义。
“老国公的酒，果然与众不同。”
赵远甄也是饮了一杯，短暂的感叹过后，嘴角不由得浮起了一抹苦笑。
他跟李承章年少时最是交好，那会儿李承章便跟他讲过，往后他们二人，一个为国君，一个当将军，共同守护大炎的江山。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个人仿佛渐行渐远
便是最初的信任，也在赵远甄一次次的军功中，烟消云散了。
他们一人君，一人臣，横亘的却只有猜忌和算计。
李云默默地打量着赵远甄，他是知道赵远甄跟李承章年幼 交好的。
否则在李云小时候，赵惊凤也不会天天都往宫里跑。
至于是什么时候变得不一样的，李云并不清楚。
李承章对赵远甄的防备之心的确很重，不然也不会让他那么多年都在边关镇守。
就连班师回朝的这次，也是因为大齐的和谈条件。
可李云疑惑的是，即便他们大炎打赢了，李承章的态度碰酒不曾强硬。
这根本就不是李承章的行事作风。
就在李云跟赵远甄都沉默的时候，邱道源把另一坛子酒推到了赵远甄的身旁。
“这些，就给他们带过去吧。”
赵远甄明显的顿了一下，随即点头，将酒坛子收在了身边。
李云眼中不禁有些疑惑，他们？
邱道源叹了口气，“我都记不清多少个年头了，我老了，即便看到他们，也难免伤感。”
赵远甄抿了抿嘴，眼中的愧疚越来越深。
“如果不是我，两位公子怕是……”
邱道源却释怀的摆了摆手，“跟你没关系，这是他们选择的路，既然选择，就应该有所准备。你对得起他们，也对得起任何人。”
李云这才明白过来，邱道源口中的“他们”，应该是他的两个儿子。
他让赵远甄把酒带走，可能也是带给他两个已经失去的儿子。
离开英国公府的时候，李云还是没有忍住。
“侯爷，老国公的两个儿子，是怎么出事的？”
赵远甄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还没开始说话，就又叹了一口气。
“这件事说来也是遗憾，老国公的两个儿子，都是十分出众的英才，一个是军中先锋官，一个是军师。”
他提起这些的时候，目光有些迷 离，像是陷入回忆中一样。
“当初大公子身为军师，运筹帷幄，善用计策，使得我赵家军几乎不费一兵一卒，连夺回被大齐占领的三郡。后来大齐的将军楚天阔在节节败退后，派人设计我们的先锋军。”
赵远甄眉头越皱越紧，深吸了一口气，语气里尽是惋惜。
“楚天阔力大无比，最擅长近身作战，他在当时的一线天，也就是如今嘉陵关的一线山，设置埋伏，等了整整三天，在我们的先锋军经过一线天的时候，前后截断，那一战，我们的先锋军全军覆没，其中就有先锋官，也就是英国公的二公子。”
虽然李云当初并不在大炎，但是对于大炎和打齐的这一场战斗，他在大楚也有所耳闻。
据说那些先锋军都是训练有素，能以一当百，尤其是先锋官，更是天纵英才。
可是敌我悬殊过大，无论是人数还是后备，因此他们无一人逃出一线天，全部都留在了一线天。
李云也是今天才知道，那个备受推崇的先锋官，居然就是英国公的二儿子。
念在英国公老年丧子的份上，当初李承章亲自下令，令人不得当众提起此事。
久而久之，知道的人也就越来越少。
“侯爷，我在大楚的时候倒是听过这一场战斗，可大公子身为军师，怎么也会……”
赵远甄摇了摇头，眼中多出了一抹失落。
“楚天阔丧心病狂，把先锋军的尸首挂在一线天暴晒。大公子得知后，便随着大军前去给二公子收尸，楚天阔先是偷袭我军左翼军，又放火烧了粮草，在两军对战的时候，大公子不慎殒命。”
赵远甄不能释怀的是，当初他正在跟齐军厮杀，根本就没顾上军师，这才让大公子不幸殒命。
“终究是我愧对老国公，我把两个公子带出来，却一个都没有带回去。”
李云抿了抿嘴，想要安慰他，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
良久，李云才抬起头，“侯爷，老国公从没有怪过你。”
赵远甄点了点头，忍下喉头的哽咽。
“我知道，我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