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我有了身孕后，府里其他人担心我会因为孩子一朝翻身，对我又有了明面上的尊敬。
陆老夫人和陆少卿偶尔会来看看我，这样一来，方拓就没了来找我的机会。
而且我还不知道他知道我怀孕后会是什么心情……
过了没几天，方拓没来，倒是方凝在晚上找来了。
小桃拿着根棍子拦在她面前，一脸她敢再往前走一步，自己就敢和她拼命的表情。
方凝挠了挠头发，有些无奈，向我投来求助的目光。
“小桃，你让她进来。”
“夫人！”
小桃不甘心地退了出来，但还是一副随时准备冲进来保护我的的姿态。
方凝坐到我对面，双手托腮看了我许久才开口：“姐姐，我来了你不会不高兴吧？”
我板着脸给她倒了杯茶，推到她手边：“当然不高兴。”
眼前的女孩一撇嘴，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我终于憋不住破功了：“好好好，你一来，姐姐高兴得都要哭出来了。”
方凝得意一笑，凑近靠在我肩上撒娇。
方凝是我亲妹妹。
她一早就认出了我，不如说，她就是为了我而来的。
方凝以前的名字是乔宁，她在四岁那年走丢了，乔家找了很久都没找到一丝踪迹。
我们都以为她已经死了。
实际上她阴差阳错下被一个富商收养了，中学毕业后就和哥哥方拓一起被送去了英国留学。
她得知自己是被收养的之后就一直在找自己的亲生父母。
最后查到自己的亲生家庭因为一场事故败落，父母相继离世，只有一个姐姐早已嫁做人妇。
正巧方家的商业版图拓展到了鹿城，她就顺势来找我。
而我是在不久前才得知她是我失散多年的妹妹。
方拓说方凝告诉她我是一个很好的人，他带给我的那箱书，里面有一本夹着一张泛黄的平安签。
那是我幼时给妹妹求的。
我终于明白在陆府初见方凝的时候，为什么觉得她眉眼与我有些相似。
血溶于水的亲姐妹，能不像吗？
7
“这个可恶的陆少卿！他居然敢那么对你！还让你有了身孕？！”
方凝一改在陆少卿面前娇滴滴的模样，张牙舞爪地恨不得撕碎他。
“我那天发脾气，硬生生用杯子在他额头上砸了个大包，还是不够解气！”
我出神抿茶，心里感慨我这个妹妹脑回路真的是不一般。
她知道陆少卿对我的情谊早已不复当年，我在陆府的日子过得也并不好，所以就想以身设局，让我看清楚他的真面目，好对他死心。
给我送羊皮鞋就是想刺激我。
不过给我送吃的那次倒不是，她是真的想找借口让我吃顿好的，但是又不能让人看出端倪。
见我不说话，方凝有些犹豫地看向我的肚子：“姐姐，这孩子你准备怎么办，虽然说是陆少卿的，但毕竟也是你的孩子。”
她说完沉默了。
我摸了摸小腹，胎儿如今才两三个月大，我时常会怀疑这里面真的长出来一个小生命吗？
“姐姐……你不会还对陆少卿有所期待吧？我告诉你他就是一个喜新厌旧的混蛋！”
她的声音越来越激动，我握住她的手，朝她比了个小声点的手势。
“我们母子注定没有缘分，这个孩子我是不会留下的，毕竟他可是……”
我顿了顿，有些犹豫要不要在这个时候告诉方凝那件事，以她暴躁的脾气，我怕她沉不住气直接提着刀找陆家算账。
思索良久，我嘴里的话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
“他可是我们仇人的孩子。”
“……”
方凝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你以为陆家在十几年前是怎么突然成为鹿城首富，而乔家却一夜落败。”
我摩挲着茶杯上面的裂纹，静静地看着方凝脸上的表情一点点瓦解。
早在我嫁进陆家不久，我就发现了当年那些事情的端倪。
所以陆少卿冷落我，陆老夫人苛待我，这些我都一一咽下，并不是因为我对陆少卿有多深情。
当年父亲惨死，母亲郁郁而终，我在瓢泼大雨中不停敲打陆家的门，只等来一句冰冷的：乔小姐请回吧。
那时候我还天真地因为陆家只是薄情寡义，不愿伸出援手而已，从没想过他们就是罪魁祸首。
落魄后陆少卿一直照拂我，后来更是执意娶我进门。
所以曾经的两情相悦是真的。
但陆少卿扶摇直上后慢慢瞧不上我也是真的。
家里出事后我一夜消沉，再也不像以前那样活泼。
陆少卿是不是在方凝身上看到了过去的我的影子，所以对她一见钟情。
我不得而知，也并不在意。
年少之时那点感情算什么东西？
我留在陆府不过是为了搜集证据，顺便找出陆家商行经营的漏洞，找机会击垮他。
没错，就凭目不识丁的我。
8
当年方凝走丢后，乔家就只剩下我一个晚辈。
所以父亲几乎是把我当接班人培养。
说他们封建，他们曾经给我裹脚，虽然没过两年就拆了布，但我正在发育的身体还是受了影响，比正常的脚要小上许多。
可说他们开明，他们确实顶着压力也要让我继承家业。
虽然总有人劝他们再生个孩子。
“哎呀，女孩子家家的能有什么气候？乔家这么大个家业，还是得有个男孩来继承啊！”
父母把这些话都当成耳旁风，只是为了少一些闲言碎语，他们都是暗中教授我经商的学问。
哪些铺子盈利最多，但却不能长久，哪些铺子虽然看着生意惨淡，但其实是最稳当的。
那时候我想找陆少卿谈论这些事情，还没等我开口，他就开始吐槽学校里的女同学多么多么强势，死活不肯让他占了半分便宜。
我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陆少卿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我嫁过去之后只需要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就行了。
至于赚钱，继承家业这些繁琐事情，让他一个人来就行。
那时候我不想扫他的兴，索性顺着他的意思，在他的面前装作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样子。
一直到乔家落败，我都没有机会一展身手，所以直到现在，所有人都以为乔家大小姐，后来的陆少夫人是个胸无点墨的花瓶。
陆家当年为了扩大商业版图，不惜残害有几十载交情的乔家。
那时候陆少卿已经开始慢慢接触家里的生意了，那些腌臜事，他不可能不知道，甚至他就参与其中。
所以他后来对我的好，大概一半是因为年少交情，一半因为是内心有愧。
只是后来陆少卿成了陆老板，不管是交情还是愧疚都越来越浅。
9
听完这些，方凝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她紧紧捏着手里的茶杯，脸都气红了。
“杀千刀的陆家！我原本觉得陆少卿亏待姐姐已经够可恨了！没想到他们比我想象中还要卑鄙！”
我瞥了眼窗外，小桃那孩子已经倚在墙边睡着了。
周遭一片寂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声音。
“不过这么多年，陆家的气运也算到头了。”
我站起身，从化妆盒的暗格里拿出一个账本递给方凝。
她只翻了几页就皱起了眉头。
“陆家的商行亏空得这么厉害？我看他们风头正盛在势头上，没想到是外强中干？”
陆少卿野心很大，但显然能力有限。
当初在学堂比不过那个女学生，他也从来不觉得是自己哪里差了点。
他刚接手商行那会儿确实让收益翻了三倍，但其实当时我就看出来了，他的那些手段多少有些渴泽而渔的意思。
商行看似越做越大，实在已经在慢慢亏空了。
我在后院里无财无势，只能悄悄添砖加瓦了一些，加速了商行的亏空。
“小宁，你们方家突然来鹿城，想必不是想做点小生意那么简单吧？”
指了指账本，我托起下巴笑了:“我们可以合作。”
我没有后盾，手里也没有能用的资源和人，只能和其他人合作。
最近我正愁找不到可靠的合作对象，方凝就来了。
方凝虽然平时看着吊儿郎当的，但毕竟是留过学的，家里多多少少也会培养她。
她只思索了一会儿，就应了下来，把账本放好：“我回去就和父亲和哥哥商量，不出一个月，就把陆家……”
方凝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我被她这个动作逗笑了，让她早点回去休息。
方凝起身准备回去，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一脸八卦：“姐姐，你和方拓怎么样了呀？”
说到方拓，我好些天没见他了。
我和他的关系着实有些尴尬，我是有夫之妇，他是我妹妹的哥哥。
而且我怀孕这件事，他肯定也知道了。
我不敢猜测他此时的想法。
“臭丫头，肯定是你让他来逗我玩的吧？我整日里都被烦透了，还被害得打了个半死！”
我对方凝的话避而不谈，装作恼怒的模样。
方凝脸上闪过一丝内疚，她是真的没想到陆老夫人会对我下那样的毒手。
“才不是呢！是哥哥主动找我打探你的消息的，我当时以为你还放不下陆少卿，想着正好让他帮你走出来呢！”
我想到初见方拓那天，他站在桃树下看我，像是春天的第一缕风。
方凝怕我不信，又连忙拿来我放在梳妆台上的创伤药：“这个创伤药是他跑了好多地方才买到的，还特地嘱咐我一定要给到你手里。”
我看到白瓷瓶子一愣，当时陆老夫人送来的一堆东西里没有一个能治我腰上的伤。
情急之下我翻出来这个什么都没注明的东西就用了，没想到见效特别快。
居然是方拓送来的……
10
肚子里的孩子拖不得了，越早打掉越好。
方凝帮我找来副作用最小的堕胎药喝下去。
小桃这个榆木脑袋，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我和方凝的关系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好了。
我嘘了一声，压低声音道：“我是把你当自己人才告诉你的，你嘴巴可得放严实一点。”
她猛地点头，眼睛瞪得大大的：“我就说……怎么总觉得方小姐和夫人有点像，之前都不敢说，怕夫人听了要伤心。”
孩子落了后，为了不露馅，每次陆老夫人来探望的时候，我都躺在床上遮住肚子。
虽然那堕胎药的副作用已经是极小的了，但我身体还是变得有些虚弱。
我借口说是孩子太闹腾了，所以这几天都提不起精神，只能在床上躺着休养。
陆老夫人听了直乐呵：“这么活泼，那指定是个大胖小子啊！闹腾点好闹腾点好！”
我悄悄翻了个白眼，她老人家当真只在乎我肚子里的孩子，一点也不管我的死活。
她只有陆少卿这么一个孩子，而且这些年来陆家没有添过一儿半女，可把她急坏了，好不容易才等来了我肚子这个。
我自然要让她最后再好好开心一下。
为了不让陆少卿起疑心，方凝还是像往常一样和他出双入对。
我担心她被陆少卿占了便宜，方凝得意地摆了摆食指。
“我顶多让陆少卿牵牵我的手，其他的我都说等结婚后才行，他被我哄得都神魂颠倒了。”
说到这个，必须快点拿到陆少卿的和离书，不然陆家倒台的时候我还要受牵连。
陆少卿那边已经在方凝甜言蜜语的攻势下动了休妻的念头，加上方家承诺方凝嫁过来后会给陆家商业上的帮助，他似乎已经没有闲心去思考方家是否真心了。
因为陆家已经黔驴技穷了。
但是路老夫人执意要让我生下孩子之后再和离。
等时机差不多了之后，我挺着平摊的小腹去给陆老夫人请安。
她笑得脸上的褶子堆做一团，正想说给她看看自己的好孙子。
“乔姝……你肚子怎么瘪了？！”
陆老夫人指着我的手都在颤抖，让下人扶着快步走到我面前，一脸不可置信。
我不理会她，接着气定神闲地喝茶。
“你杀了我的乖孙儿？！”她差点要站不稳了，幸好有人扶着才没摔倒。
我搁下茶杯：“老夫人，这孩子本来就是强迫来的，我不想要，自然就打掉了。”
她嘴皮子一哆嗦，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等她一醒来，就嚷嚷着要陆少卿休了我。
“乔姝你这个毒妇！当初你和外男勾搭的时候，我就应该打死你！”
提到这件事，陆少卿的脸色也有些不自然了。
他那天之后就知道了方拓是方凝的哥哥，方家未来的接班人，他咳嗽一声，示意陆老夫人不要再说下去了。
陆老夫人也反应过，在一旁捂着胸口不说话了。
和离书很快就送到了院子里。
我按耐不住脸上的笑，激动得在院子里转了好几个圈。
大概是过于激动了，我脚下一踩空，整个人失控地往旁边倒。
就在这时候，一只手扶住了我。
是方拓。
他穿着第一次见到我的衣服，灿若星辰的双眸里盛满了笑意：“乔姝，好久不见。”
“我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来见你了，不怕玷污了你的名声。”
11
陆家早已大厦将倾，靠着我提供的那个账本，方家很快就把陆少卿掰倒了。
同样的雨夜，同样的瓢泼大雨，陆少卿在方家门外从下午跪到了晚上，乞求方家能拉他一把。
而我早几天就带着小桃在方家住下了，这会儿正和方凝在一块儿打牌。
“姐姐你耍赖！”方凝连输几局，把手里的牌一扔，别过头不理我。
我戳了戳她的脸颊，嘲笑她：“你怎么这么输不起啊！”
又过了好一会儿，我们才整理了一下衣服，撑着伞打开了大门。
陆少卿以为方凝心软了，激动地一抬头，发现站在方凝旁边的我。
“你们……”
他惊讶得眼睛都忘了眨。
我嗤笑一声：“陆大少爷，此情此景你有没有觉得很眼熟，当年我就是这么求你们的，结果最后害得我家破人亡的就是你们陆家。”
陆少卿嘴巴蠕动了一下，喃喃道：“你怎么会知道？”
“你当真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吗？可是我告诉你，陆家那偌大的产业若是让我来经营，是断然不会落得如此下场，你还是像当年那样没用，只会埋怨那个女学生为什么不肯让让你。”
我这一大段话里的信息量实在太大，陆少卿哽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在他面前装得太像，他居然一次也没有怀疑过我。
雨越下越大，我觉得没趣，拉着方凝就要回去。
陆少卿回过神来，不肯放弃方凝这根救命稻草，他朝着我们大喊：“阿凝！你曾经答应过我的那些难道都是假的吗？！”
方凝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勾唇一笑，戏谑道：“少卿哥哥，你难道不记得乔家当年走丢的乔宁妹妹了吗？我小时候还吃过你给的糖呢。”
她语气上扬，听起来心情好极了。
陆少卿闻言彻底瘫倒在地。
12
安顿下来后，我找方家借钱，想盘下一间铺子做生意。
“你想要哪家随便挑，算我送你的。”方拓闻言脱口而出。
我听了却不大开心，拿起吃的就堵住方拓的嘴，义正言辞道：“白白得来的东西哪里有自己挣的香，再说了，我还没让你们见识见识我的本事呢！”
方拓失笑，但是语气却是一本正经的：“抱歉，是我唐突了，还请乔老板见谅。”
乔老板……
这个称呼深得我心，我非要方凝和小桃也把对我的称呼换成乔老板，怎么听都不腻。
虽然父亲曾经教授过我不少经商之道，但时隔太久，我也没有实践过，刚上手的时候还是有些困难。
盘下的布匹店刚开业不久就忙中出错好几次，好在最后都化险为夷。
铺子也逐渐走向正轨，经常忙到抽不开身。
方拓还和我抱怨，说想请我看场电影都排不上队。
方凝闲暇时就来铺子里找我，大多时候是我在算账，她碎碎念地和我讲自己在英国时的趣事儿。
布匹店开张一个月后，我带着方凝去了爹娘的墓前。
当年他们去世，我甚至没有多余的钱给他们修建好一些的墓碑，后来上面都长满了杂草。
所以我赚到钱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们的墓里里外外修缮了一遍。
把贡品一一摆好后，我发现方凝在偷偷掉眼泪。
她是个真性情的，即使走丢的时候还太小，对爹娘没什么印象，但这会儿还是会触景生情。
我带着方凝跪在墓前，磕了三个响头。
像是在对爹娘承诺，也像是在对自己承诺。
“爹，娘，女儿一定会重建乔家的辉煌！”
这一年，我刚满二十五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