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这一晚,孟宪最后的记忆就是周幼棠这句话。就是这一句,让她能够安稳入眠。
然而等她晕晕乎乎睡够一夜,第二天再想起昨晚的时候,甜蜜之余,隐隐约约有种被诈了的感觉。她昨晚都跟他说了些什么?难道不是在吵架吗?不对,为什么会吵架?莫名其妙!
孟宪想起来她说的话,感觉像是浑身的血都涌到了头顶,有点喘不上来气。尤其是当她去水房洗漱的时候,照镜子时发现自己的嘴角居然破了。
孟宪顿时觉得有一颗雷在自己头顶炸开。她抿了下唇,隐隐蛰疼,不由微微皱了下眉,心里头有些懊恼。昨晚,那是她的初吻呀。
是啊,又有几个女孩不珍视自己的初吻呢?孟宪当下就恼了周幼棠,不是很想理他,结果刚吃过早饭回来,电话就过来了。
孟宪接的慢吞吞:“您好,我是孟宪。”
周幼棠一听这么称呼他,就知道她现下是在刻意疏远他,便说:“你好,麻烦叫昨晚上那个孟宪来。”
孟宪耳朵炸红,险些结巴:“没、没有昨晚上那个。”
周幼棠似乎是笑了下:“看来是没亲够。”
孟宪觉得嘴角仿佛在隐隐作痛:“还在电话里呢。”
“那你回答我,是,还是不是?”
他反倒不依不饶,丝毫不怕总机有人偷听。孟宪没办法,很没底气地威胁了句:“我挂电话了。”
“好,我直接去你们团里逮人。”
孟宪:“……”
她抬头看着窗户玻璃映出的自己,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你能忘记昨晚上吗?”她小声地问。
“怎么,你想重来一遍?”他慢悠悠反问。
“哎呀。”孟宪叹息一声。
“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想往回收是不行了。”
“我忘了,忘了忘了忘了已经忘了。”孟宪给自己洗脑,千万不能想起昨晚说的那些话。以后也绝不在他面前撒谎,半句谎话也不说。后果太严重!
周幼棠被她逗乐。如他所料,天一亮,她这胆子就又缩回去了。果然,小吵怡情,这话说的很有道理!
虽然觉得丢人,吃过午饭,孟宪还是去卫生队拿了点药抹嘴。
刚一回宿舍,就看见小乔,她从姨妈家回来了。一见到孟宪,她飞奔上来,一阵嘘寒问暖后,递上了自己调制的灯影牛肉请孟宪品尝。接着,她发现孟宪唇边的伤口,问:“宪宪,你的嘴怎么了?”
孟宪已经想好了说辞,故作镇定地解释道:“上火了,起了燎泡破了,刚从卫生队拿了药回来。”
小乔哦一声,有些可惜:“那你岂不是不能吃辣了?”
孟宪看着饭盒里鲜辣扑鼻的牛肉丝,有些遗憾地点了点头。
小乔收起了盒子,眉头一挑,告诉了她一个好消息,说是准备过几天请假去付云洲的部队玩。
“这回是让我姨夫带着我去,他老战友刚调到那边当副师长,嘿嘿嘿!”
三声傻笑,充分体现了小乔对此行的期待。孟宪笑笑,揉了揉她的头。
小乔蹭了两下,问:“对了,忘了问你,昨天见到唐班长了吗?聊的怎么样?”
昨天她们一起请假出的门。
孟宪脸上笑容微凝,想了想,说:“我感觉,我可能没法再跟她做朋友了。”
小乔一惊:“这么严重?你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就因为一张照片?”
孟宪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就是因为是最好的朋友。”她说,声音涩然,“所以才能伤彼此最深。”
小乔一时无语,表情也变得十分惋惜。
“其实应该也没有那么糟。”孟宪笑的很勉强,“过了这段应该就好了。咱们也不提了。”
小乔也不想孟宪再难过,点头附和道:“嗯嗯,不想了不想了,任务要紧。”
是了,还有任务。春节演出结束后,像孟宪和小乔这样值守的是可以休整几天的。然而前两天又来了一个小任务,说是有个高级别的会议要在军区招待所举行,招待人手不够,要向歌舞团借几个人。要说歌舞团里漂亮又能干的人着实不少,但每回一有这样的任务,准落在孟宪头上。这回因为值守的人少,小乔也在其列。
小乔急着去115师找付云洲,当然很不乐意执行这样的任务。但孟宪稍稍有些庆幸,因为她这两天还没法面对周幼棠,正好借着这个任务躲一躲。两人每天去军区招待所点卯培训,身心俱疲。然而就在这个孟宪忙的不可开交的时候,孟宪得到一个消息——周明明回来了。
是方迪迪打来电话告诉她的,前天她去军区大院,见到一辆车载着周明明进了周家的门。孟宪知道她会打电话给自己的原因——之前方迪迪曾听团里的人提起过周明明在追她,并特来向她求证。但孟宪不明白她打电话告诉自己这件事是何用意,反应也十分平静。
方迪迪笑笑,说:“宪宪,我感觉周明明这回回来跟以前真不太一样了。他要是还喜欢你,你真的可以考虑考虑呢。”
这话孟宪听的不太舒服,借口培训太忙要挂电话。方迪迪还不死心地在那边问她会不会考虑他。孟宪坚决地告诉她不会,听方迪迪的语气仿佛觉得挺失落。孟宪有些奇怪,但没多问。至于周明明回来这件事,她也没有多放在心上,毫无理会必要。
周六,会议准时召开。在这前一天,负责此次会务的都入住了招待所,方便第二天统一管理。
当晚筹备会议到十二点,第二天早上孟宪和小乔都起晚了,赶到分会场的时候会议马上就要开始。两人匆匆去找自己所属的会务组,组长对孟宪没好气,见她来了,直接让她把一壶沏好的茶水送进去。孟宪喘了口气,端起一个茶壶,推开了会议厅的大门。
孟宪负责的是第二会议厅,坐在这里面的军衔基本都是上校及以上的,两毛二的很少见。然而她不经意的一瞥,却是瞥见了一个。那人坐在第二排圆桌最末尾的位置,肩上两杠两星的肩章在这些人里也是垫底的。只是瞧他从容的气度,闲适的姿态,哪里看得出来垫底的样子?
孟宪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周幼棠,立时傻眼。周幼棠同样也看见了她,两人对视了几秒,有人落座在旁边跟他打招呼,他便转移了视线。孟宪只觉得端着壶的手也开始微微抖了下,她缓缓低下头,跟另外一个女兵从坐在主席台上的领导开始,依次为这些首长们端茶倒水。
越往后走,心里越是有些紧张。要不是壶里的水已经倒去一大半,此刻估计都要被她洒出来了。孟宪痛恨自己的不争气,甚至都不明白自己在紧张什么。但她一闭眼就能想到那一晚,手就不太稳。不由放慢脚步,孟宪深吸了一口气,缓步走到周幼棠的椅背后,例行公事地柔声对他说:“首长,我给您倒水。”
周幼棠的反应也算正常,把茶杯往外面挪了挪,做了个请的姿势。孟宪便弯腰上前,举起茶壶,缓缓往杯子里倾注热茶。不一会儿杯子就要倒满了,一切都很顺利,她正要松口气,忽听身旁的男人低声问她:“用香水了?”
孟宪一惊,手一抖差点儿将茶杯掀倒,幸好周幼棠眼疾手快给扶住了。
她迅速地抬眼看了一圈儿,见没有人注意,飞快抽出手绢将桌面上的水擦净,然后又将他的茶杯蓄满。做完这一切,她察觉到身旁这人仿佛是笑了下。她瞅他一眼,而他也在看她。
“怕什么?”他问。
孟宪哪里敢回答,看也不敢看他一眼,端着茶壶就出去了。回到工作间里,她长出了一口气,借着墙上的镜子发现自己脸红了。
别人都只当她是紧张的,只有她自己知道是因为什么。抬起胳膊凑近闻了闻,确实有淡淡的香味儿,那是她早上出门前同屋的小乔往她身上喷的,她当时一点也没在意,却不想被他给逮个正着。
什么鼻子,那么灵?孟宪低声咕哝了句。
意外见到周幼棠,让孟宪又多了一重心理压力。这几天他们通了一次电话,他也知道她有任务,而且就是这次会议。但是他却没有告诉她,他要来参加会议!是不是故意的呢!
而就在她面红耳赤绞着手指胡思乱想的时候,周幼棠的司机小何过来找她了,站在操作间门外叫她。孟宪有些疑惑地走过去,问他:“你找我?”
小何打量了下房间里其他的人:“有事儿,出来说。”
孟宪只好跟小组长请了个假。出了操作间,她压低声音问小何:“什么事?”
小何说:“主任让我带您去他的休息室。”
“去休息室干什么?”
小何摇摇头:“主任没说。”当然也不会跟他说。
孟宪有些为难:“可我这边还有工作要做,一时走不开。”
小何笑笑:“这你就放心好了。”
难不成是另有安排?
孟宪只好点点头。
休息室布置在另外一栋楼里。这栋楼已经有些年头了,外观陈旧,但内里布置还是不错。孟宪一路跟着小何来到周幼棠的休息室,小何打开门,对她说:“主任说让您就在这儿等着他,剩下一切等他散会后再做安排。”
孟宪点点头,送走小何,她望着眼前寂静的休息室,放缓脚步走进房间。这个休息室是宾馆的房间改造而成的,布置低调严肃,干净整洁。虽然之前来这儿培训了好几天,但孟宪还没机会进来过这栋楼,她四处参观了一番,才来到床边坐下。
房间里真是太静了,轻轻呼出一口气都听的异常清楚。孟宪不自觉晃悠着双腿,目光在房间里打转,不一会儿,就笑了出来。又似是被自己的笑声惊到,她再一次看了下四周,确定没有人,才真的放松下来。
整个房间里,属于周幼棠的痕迹只有一个放在床头柜上的保温杯。因为上面贴着他名字的标签,楷体,挺拔隽秀,如同他这个人。孟宪靠在床头,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那个水杯,一会儿就觉得疲了。昏昏沉沉间她看了眼腕表,还不到十点,会议结束还早。
孟宪一边无聊地玩着手指,一边等着,不一会儿就打起了瞌睡。她警醒着睡了一个多小时,恍恍惚惚听到啪嗒一声响的时候,脑子里的弦儿振了一下,她立马醒了过来,睁开了双眼,看到了推门而入的周幼棠。
周幼棠原本正在跟司机小何说着什么,见状停了下来,示意他出去。小何眼睛根本就不敢往床那边瞟,后退了几步带上了房门。
周幼棠看着呆愣地坐在床边的孟宪。她的神情还有些怔忪,右侧脸颊有压出来的印子,几缕发丝散落在颈边。他看着她,眉峰微动:“睡着了?”
孟宪懵懂地嗯了一声。
周幼棠看她的眼神仍有点涣散,就说:“没睡醒就再睡会儿。”
孟宪即刻就清醒了过来,说了句不用。意识到自己还在他的床上坐着,她马上弹了起来,不忘用手顺着床面上被自己睡出来的褶皱。
“不用麻烦,这儿有人收拾。”看她一通忙乱,周幼棠说。
孟宪顿了下,想了想还是把床面铺平了。
周幼棠也懒得再说什么,转过身边摘帽子边问:“这几天在这儿累不累?”
“不累,为首长服务。”孟宪揉了下眼,含糊地答。
周幼棠扯动了下唇角,说:“你倒是有觉悟。”他说着,透过穿衣镜打量着站在他后面的孟宪。视线扫过她的唇角,眉头微微皱了下,他停下摘领带的动作,几步过去,捏起她的下巴,问:“这儿怎么弄的?”
孟宪刚睡醒脑子转的有些慢,反应了会儿才知道他指的是自己破掉的嘴角,脸顿时红到了耳朵根儿。横了他一眼,她撇过了脸,挣脱了他的手。
周幼棠立时也明白过来,眼神随之变的玩味。目光游移在她唇边,他声音微哑地说:“几天了,还没长好?”
孟宪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又怕他不放过自己,不情不愿地答:“我怎么知道。”
周幼棠轻笑:“跟块嫩豆腐似的。”
孟宪又横他一眼。
这一眼别具风情,周幼棠又凑近了些,问:“刚刚在里面紧张什么,生怕别人看不出来?”
孟宪觉得这人也是贼喊抓贼。
“你老逗我。”她小声说。
“谁知道你那么不禁逗,脸皮跟纸糊的似的。”
孟宪不想理他了,低下头,却被他捉住了下巴。她微微向上一抬,他就亲了下来。
孟宪挣扎了下,她的嘴角还没好呢。可她的力气终究抵不过一个男人,最后还是被得逞了。
一吻结束,孟宪身体软的都快要站不起来。她将额头轻轻靠在周幼棠的肩膀处,手松松地搭在腰间,姿态温顺无比。周幼棠随意拨弄着她的头发,将她挽起的长发解开了,说:“以后把头发散下来。”
孟宪知道他喜欢自己松散着头发时的样子,却还是说:“穿着军装不方便。”
“那就不穿军装的时候。”隔着肩膀轻轻顺着她的头发,慢慢的又来了兴致,他略低了低头。
孟宪稍稍一躲,低声抱怨:“上瘾了吗?”
周幼棠却一本正经问:“你见哪个开了荤的还愿意吃素?”
孟宪:“……”
“你故意的吧。”她闷声说。
她指的是那天晚上。那天回去之后她就想,虽然她撒了谎,但他至于生那么大气么?现在看来,原来是有人借题发挥。至于目的是什么,目前也已经十分明确了。只不过她被他带歪,居然还主动……!
周幼棠闷声一笑。这是终于回过味儿来了?几天了,够笨的。
“嗯,故意的。你想怎么办吧?”他摆出一副无赖架势。
孟宪羞赧地瞪他一眼。还能怎么办!反正那晚把脸也丢光了,还是……放纵一些吧。
好几天没见,两人温存了一会儿。
但毕竟有要事在身,没一会儿就有电话打上来。周幼棠一边打电话一边冲了杯蜂蜜水,递给了孟宪。孟宪接过,小口小口地喝着,甜味充盈齿间。一双明亮的黑眸慢慢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水雾,她不太能喝烫的水。
周幼棠挂了电话,他看向孟宪:“什么时候能有假?”
“开完这个会应该可以,如果没有临时任务的话。”孟宪老实答。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他哂笑。
孟宪一噎,却发现没法反驳。
周幼棠瞧她水浸过的双眼,喉间就有些发干。他拿过杯子喝了口水,说:“还是开会完再说吧。等会儿我还有别的事,先让小何送你回去。”
孟宪摆摆手:“不用,我自己知道回去的路,我们休息室就在对面那栋楼上呢。”
周幼棠却说:“让他送你回歌舞团。”
孟宪一愣:“可我下午还有接待任务呢。”
“这里这么多人,不缺你一个。往后两天也不要来了。”
周幼棠说的轻描淡写,可孟宪哪里敢。是不缺她一个,但是组长那里怎么交差?
“你不是做事总讲意义么,在这儿端茶倒水能有什么意义?”他低下头看着她问。
孟宪还在犹豫:“可以吗?”她充满期待地看着周幼棠,“我还有一个战友呢。”
周幼棠看她那张红扑扑的小脸:“一起回去吧,去叫她下来。”
省得跟块磁铁似的在这儿吸引别人的视线。
孟宪不知他所想,只晓得能回去了,抿唇笑着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