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幼棠把车停稳在一栋楼前,示意孟宪下车。
“我住三楼。”
孟宪唔一声,跟着他一起上了楼。看得出是有些年头的建筑了,但里面收拾的非常干净,尤其是扶手,锃光瓦亮。
周幼棠进门就脱了军装外套,说:“先坐会儿,也可以四处看看,饭一会儿就好。”
孟宪还沉浸在第一次进入他家的新奇中,闻言怔了下:“你做饭吗?”
周幼棠回看她一眼,要笑不笑:“这里还有你我之外的第三人?”
孟宪:“……其实外面吃也可以的。”她想他跟她见面也不是为了要吃饭吧。
“无妨,也不麻烦。”他说着,进了厨房。
炉子上有早就吊好的高汤,他让老爷子的警卫员小石过来弄的。瓷盆里有和好的面团,周幼棠撩开盖布看了下,饧的正好。孟宪跟着他进了厨房,看见这一切,才明白这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有准备。她不由抬头看向周幼棠。
周幼棠也正在看着她,两人目光对视一眼,孟宪不自然的偏了偏头。
周幼棠揉了下眉:“去外面等着吧。”
孟宪本想问要不要她打下手,但想了一下,还是出去了。
出了厨房,她就去了客厅。没好意思去其余三个房间,就打量了下客厅。然而客厅又布置地过于简单,如同一个小会议室,一组沙发,一个茶几,一个茶柜,一个小书架,一台电视机,靠墙的角落和窗台摆放着几盆绿植,除此之外,没有多余的东西了。
孟宪一眼就扫完了,而后就有些无所事事。幸好,饭很快就做好了。
饭厅的餐桌上,摆放着两碗两碟。一大一小的碗里盛的是热气腾腾的手擀面,碟子里则是一荤一素两道热菜佐餐。手擀面是用吊的高汤做的,有浓厚的骨汤香气,面碗里一侧搭的是新鲜时蔬,一侧摆放了几块排骨,面条就埋在下面。不得不说,这顿饭单从色泽来看,还是很诱人的。
周幼棠擦擦手,示意孟宪:“坐吧。时间紧张,随便吃点。”
这还叫随便?孟宪发自肺腑地说:“已经很好了。”
周幼棠扬了下眉,递给她一双筷子:“尝尝。”
孟宪说了声谢谢,脱下外套,在餐桌后落座,她挑起几根面条送入口中。第一个感觉是鲜香,紧接是——烫!她连忙吸了两口气,用手在嘴边扇了扇风,眼睛也微微泛了红。
周幼棠坐她对面,瞧她这样,眸色微深:“你不会先尝两口菜?”专挑着埋在汤里的面条去吃,不烫才怪!
孟宪脸也跟着红了,看着他夹到她面前盘子里的菜,把口中的咽下去之后,才夹起一筷。尝了尝,她说:“挺好吃的。”
“那就多吃点。”周幼棠说着,又给她夹了些菜。
孟宪乖乖都吃了,于是这一顿饭就把自己给吃撑了。饭后在客厅里溜达消食,手里捧着一杯山楂茶,时不时抿一口。
周幼棠简单收拾了厨房,也给自己泡了杯茶。而后坐在沙发里,长出一口气,闭目养神。
孟宪想他这段时间应该挺累的,便没有打扰他,特意放轻了溜达的脚步声,喝着茶,欣赏着窗边的绿植和窗外的风景。客厅的窗户外,栽种了很多树,春天一来都发了新芽,有些已经结了花苞,有些甚至开了花。
孟宪凝神细赏着,忽然咦了一声。想起什么,又抿住了嘴,余光微微向周幼棠那儿瞟了瞟,就听见他问。
“怎么了?”他一直没怎么睡,时刻关注着孟宪的动静。睁开眼,看见她站在窗边,炽烈的阳光铺洒在她的身上,侧对着他的那只耳朵被光照的通透无比,泛着淡淡的粉嫩,差点儿晃了他的眼。
还是吵醒了他。孟宪指了指窗外:“我好像看到梨花开了。”
这还是她今年看到的第一簇盛开的梨花,雪白晶亮,似星光点缀在树间。孟宪又多瞧几眼,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临近,是周幼棠走了过来。
他向外看了看,果然楼前那棵树开出了花,一团团的,分外亮眼。
“那是老太太栽的树,年年都开。”他说。
老太太。是他的母亲?
孟宪哦了一声:“挺好看的。”
周幼棠嗯一声,站在那儿没有动。孟宪却是有些紧张了,感觉到他的呼吸声,也不敢往后看。透过镜子的投影,模糊地看到他的视线似是落在她的身上,更不敢动弹了,慌忙移开视线,假装看风景。
周幼棠能感觉到面前这具身体在微微紧绷,他放缓呼吸,问:“今天这顿午饭怎么样?”
“挺好的,谢谢。”孟宪背对着他说,声音已有些生硬。
周幼棠笑笑:“那就好。”他顿了下,状似不经意地说,“虽然已经过去好些天了,但一顿生日面还是得有的。”
孟宪一愣,十分诧异地回过头:“你怎么知道……”她看着他,小声问。
周幼棠淡淡反问:“我不该知道?”
孟宪:“……”她想起那天在电话里,他问她是不是忘了告诉他什么事。她以为是指周明明,没想到是她的生日。
“那天,我也忘了……”震惊过后,她尝试着解释。
周幼棠没有听的意思,又走近了些,抬起她的下巴就要亲下去。孟宪吓了一跳,往后一躲,差点儿碰倒窗边的绿植。她连忙站稳,双目圆睁,有些慌张地看着周幼棠:“对面有人……”
前面就是一排居民楼,距离不算远,万一看到呢?
周幼棠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就是唰的一下拉上了窗帘。孟宪只觉得眼前一暗,就被吻住了。这吻,来得突然,其势汹汹。孟宪紧张地浑身发颤,要不是背靠着墙,她怕是站都站不稳。手下意识着推拒着周幼棠,但没什么用。他很快就缚住了她的双手,掐着她的腰一把把她抱上了窗台,手箍着她的后脑勺,又吻了下来。他咬住她的唇,肆意含吮。勾住她的舌,唇齿交缠,舌根被吮的发麻。孟宪感受到他湿热的呼吸和迫人的力量,听着自己的喘息声,眼前也开始阵阵发黑。实在受不住,她轻哼了出声,眼角也沁出了泪。
一吻结束,孟宪一点儿力气都没了,压着窗帘,背靠着窗户。头发也散了,但她顾不上整理。大口喘着气,看着周幼棠的眼神像失了焦。
周幼棠这会儿也不算冷静。他轻抵着孟宪的额头,平缓着呼吸,感觉好一些了又要吻下去。孟宪察觉到他的企图,偏头躲了躲,吻就落在了她的脸颊和下巴上。
“又躲我,嗯?”声音压得很低,似是绷着一股力道。
“不要……”孟宪可怜兮兮哀求似的看着他,反倒更刺激了他。
但周幼棠知道她说不要就是真的不要,所以还是收住了力道,在她的唇上轻啄了一下。一手轻抚着后背帮她平顺呼吸,一手拨开她的碎发,直视着她的眼睛,说:“孟宪,我们谈谈。”
二十分钟后,东湖公园。
孟宪到下车的时候还有些懵,不知道怎么就到这儿来了。某个人已经解了安全带,示意她下车:“我去找个地方停车,你在这儿等会儿我。”
孟宪抿着嘴,没有吭声。周幼棠轻笑了下,把车子开走了。不知为何,孟宪能感觉得到,从大院出来之后,他的心情似乎比先前好了许多。难不成先前还压着火气呢?
孟宪环顾了四周,不知道为什么周幼棠要找这样一个地方跟她谈,不过总比在他家里强。想起刚刚发生的一幕,孟宪就感觉脸颊火辣辣地烫。她摘下帽子,吹了吹风,好让自己冷静下来。
周幼棠停好车回来,走远了点儿才找到孟宪。她正蹲在一棵树边,陪着一个小男孩儿玩吹泡泡。脸颊微鼓的攒了一小口气,轻轻一吹,一连串泡泡一个接着一个冒了出来,飞上天空。小男孩儿在一旁拍手叫好,撒着娇让姐姐再给他吹一个。于是孟宪又蘸了蘸肥皂水,继续给他吹。见他们两个玩的正高兴,他没有打扰,而是走到一边的长椅上坐下。
孟宪知道周幼棠过来了,但面前这个小家伙缠的没办法,她只能继续陪他玩儿,问他妈妈在哪儿也不说。幸好孩子妈自己找过来了,再三道谢,抱着孩子离开了。
孟宪回过头,看见周幼棠坐在长椅上,便站在树下没动。
“坐过来。”他说。
孟宪靠树靠的更紧了:“你是真的想认真跟我谈吗?”她问。
“不然呢?”
“那我就在这儿吧,跟你保持距离。”
周幼棠笑了下,知道她是怕了:“那我还怎么跟你说话?”
孟宪:“我听得见。”毕竟还不到一米的距离,“你说吧。”
周幼棠想了想,说:“还是你先问吧。”
孟宪不解地看着他。
“关于我,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直接问。或者其他,你想说什么都可以。我们开诚布公,好好谈一谈。”他说完,直直地看着她。
这几天他想了想,似乎是明白了她为什么会躲着他。对于孟宪,他一直是尽量地站在她的角度去看待人事,思考问题。但他毕竟不是她,不可能完全掌握她的想法,还是会有疏忽。所以,他想知道,她心里到底是在怕什么。
孟宪沉默了几秒:“我……没什么想问的。”
“想清楚了。”他提醒她,“过了这村,就再没这店。”
就这么点诚意?孟宪有点被噎住的感觉,思忖了片刻,她微抬双眸看着他。
“我问什么,你都会说?”她确认道。
“你试试。”
孟宪想了想:“那……我想问方曼辉。”
这次轮到周幼棠沉默了。他想过了她可能问过的所有问题,包括他的过去,但没想到第一个问出来的就是方曼辉。他看过去:“是方迪迪跟你说什么了?”
“我自己亲眼看到过,也听到过。”
周幼棠瞬间就想起那回在大院门口见着她那一次,果不其然就是因为方曼辉。他忽抿着唇轻笑。
“你想这么跟我聊?”他说,“我没想到,她在你心里这么紧要。”
孟宪把手背在身后,没说话。她有勇气问出口,但真没勇气当面承认自己很在意这件事。
看来是认真的了。周幼棠手扶着长椅的扶手,思忖几秒,说:“我跟她谈过三年,后来她要出国,当时计划是要定居国外。于我是个不会也不可能接受的决定,谈过几次,彼此都没法改变对方的想法,和平分了手。”
孟宪有片刻失神。其实在这之前她已经听不少人说起过他们之间的事,方迪迪、金教员,还有那次去帮金鹤领奖时意外地听一些人谈论起方曼辉跟他的过往。然而这所有的一切加起来,都不如听他亲口说出来让她感觉难受。
“你爱过她吗?”她小声问。
周幼棠看着她微低下去的头,说:“我不会跟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在一起三年。她是,你也是。区别在于,一个是过去,一个是现在。”
也许,这个“过去”并未完全过去。也许,有朝一日,她也会成为他的“过去”。孟宪在心里默默地想。
“她也许很快就后悔了。”
“你怎么知道?”
“她回来了,说不定……还对你有感情。”
周幼棠深吸一口气。他其实不想在这上面跟她绕,但若是说不清楚,这个问题怕是要一直留在她心里,是个随时都可能发作的隐患。一个刚满二十的小姑娘,初涉爱情,对什么都很在意。这一点,他得理解。
“她回来,不是为了任何人。或许会有我的原因在其中,但如果仅仅是我,不足以让她下这个决定。”他注视着她,像是要看进她的心里,“我不会要求她为我牺牲这些,她也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我们只是两个普通的成年人,谁也当不了情圣。感情基础不足以支撑我们回到过去,那么任何偏离这个方向的决定都是对彼此不负责。”
孟宪愣愣地看着周幼棠。
“想说我什么?”他像是看透了她心中所想一般问道。
孟宪回神:“我在想我自己。”她说,“我想,我可能永远也学不会在爱一个人的时候保持理性。”
周幼棠:“这话听着不像是在夸人。”
孟宪低头,有些别扭的撇过脸。
周幼棠看着她,心里微微有些感慨。
“孟宪,我今年三十岁了。”他说着,微微笑了下,“不可能再跟你一样。”
“所以,很可能我们不合适。”孟宪小声说。
“怎么不合适,你说来我听听。”
“……我不知道。”
“你知道。”看着她在绞手指,周幼棠很想握握她的手,“其实,你心里头比谁都清楚。”因为所有的理由都是她想出来吓唬自己的。
这话说的孟宪有些想哭,费了很大劲忍住了。她抬头,看着周幼棠:“你知道的,我跟你的认识并不算好,有一堆麻烦,比如周明明。”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这是在一起后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提周明明,很艰难地吐出这三个字,“我一直讨厌他,一直不去想他,却一直摆脱不了他带给我的阴影。”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不知道,可能是因为这样的事在别人看来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只有我自己一个人在意。怕是我反应过度,小题大做,所以不想告诉你。也可能——是因为我喜欢你,所以不想把这样一件代表着耻辱的事再在你面前提起。”孟宪说着,觉得鼻子一酸,“我就是矫情,好面子,连我都讨厌自己。”
周幼棠安静下来,细想孟宪话中的含义。从察觉到她在躲他,他就在想是什么原因,而后就想起第一次在总参大院见到孟宪时的场景。那一回也是因为周明明和陈茂安的冲突,她就能那样大胆贸然地找过来。那么这一回呢,冲突似乎比上一次还要尖锐,她却对他闭口不谈。表面若无其事,内心其实翻江倒海,只是他们都被她的平静麻痹了而已。因为有他,她或许比上次还要更加害怕。因为他们在一起了,她在乎他的感受,所以不想在他面前提起这件难堪的事,这只会让她更加难堪。也是因为这份脆弱的自尊,使得那天他在舒俏面前用一个“小女兵”就让她彻底崩溃。引线,在他没有察觉的情况下,从很早就埋下来了,所以才会牵一发而动全身。
“对于周明明,你不用再有顾虑。我既然选择开始,这些都会考虑到。”深吸一口气,周幼棠说,“这次的事是意外,如果你早些告诉我,我会处理的更好。孟宪,我说过,不要跟我这么见外。”
这话,让孟宪想哭了。
“不光这些。”她忍着泪意说,“还有我粘人得很,我可能想让你多陪我。而且我容易想多,很敏感。我其实——前段时间跟你在一起很快乐。是真的很快乐。但现在有这些人这些事,我就想可能跟你不会有好结果,所以不敢再迈开脚步。我很自私的,我怕受到伤害,所以如果会有人给我带来伤害,哪怕他对我很好,我也会离他很远,很远很远。我不要给他机会,我就是……这样的人。”说到最后,孟宪的声音越来越哑。
周幼棠耐心地听她剖析自己,听完以后说:“我知道了,是我没有给你足够的安全感。”
“不是!你很好!”孟宪不知道他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是我,是我自己不好。很可能,你最后会受不了我。所以,我们还是分手的好。”说完这句话,她的眼睛忽然就红了。
周幼棠失笑:“孟宪,我好不容易抽出这大半天的时间,是要来跟你说分手的?”他站起来,走到她面前,低头问她,“还是你真的想跟我分手?”
孟宪眼泪忽然就掉下来:“我不想。可我……可我会让你讨厌……”
“谁说我会讨厌你?我亲口说的,还是你自作聪明自己想的?”他紧接着问,“未来有无数种可能,你为什么总是做最坏的假设?是针对所有人,还是只对我?”
孟宪被他问懵了,眼神迷蒙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说:“大概是因为我从来就没遇到什么好事,所以不敢相信自己会有什么好运气。”
周幼棠很想看看她的脑瓜里装的到底是什么。
“你才多大,就说这种丧气话?”
孟宪吸了吸鼻子,没有作声。
周幼棠微微叹息,良久,他解开领扣,慢慢说:“我不会讨厌你,也不会干脚踩两只船的事儿。我选择跟你在一起,就不会有别人。这是我向你的保证,以前没说过,现在一并说清楚。甚至包括明明,以后也不会再是你的困扰。但是孟宪,我需要你也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她喃喃的问。
“你——总是往我身上附加很多东西。首长、周明明的小叔,方曼辉藕断丝连的前任,以及其他什么我还不知道的。我希望你完完全全抛开这些,就把我当作喜欢你,要跟你继续相处下去的男人来看待。你要选择相信我,有话就说,有委屈就诉。如果这样你仍感觉不快乐,再来跟我说分手。否则我会觉得自己很冤。”
孟宪傻傻地看着他,不会说话了。
“记住没有?”周幼棠直勾勾地盯着她,眼神明亮,“这话我只跟你说一遍。”
孟宪又想哭了,散开的发迷乱了她的视线。
“我、我说了,我很粘人的……”他总有一天,会后悔说过这些话。
周幼棠笑笑,很认真地凝视她,说:“我知道了。那你就先粘着我试试看。”
孟宪久久回望着他,似是不敢相信他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不知过了多久,她感到固封的心田终于破开一个小口,有汩汩清甜甘冽的泉水注入,带来生机与活力,让她有种豁然开朗之感。她低头,双手捂着脸,泪水从指缝间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