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不住大哥的底层主播,重返酒店
半天云2025-02-10 18:5813,252

简介

在我们这太行山麓里的三线小城,多数老百姓以农业为生。体制外唯一称得上“工作”的,当属和煤炭相关的种种。这个人口仅有十多万的千年古县里,山头错落分布着13座煤矿,男人们下井讨生活,条件不错的女人们都以“千鑫大酒店”(化名)上班为荣。

这家大酒店和当地的煤炭产业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是我们这儿唯一一座豪华五星标准的大酒店,本地地标性建筑,堪称县城版的“布达佩斯大饭店”。它造价过亿,历时漫长,背后还有关于它成立的种种传说。巧的是,2024年,酒店刚开张,便赶上了《黑神话·悟空》爆火,游戏中一个取景地距离我们酒店仅有10分钟车程。酒店开业即迎来“泼天流量”,给小城带来了一阵喧嚣。

同年,我研究生毕业,辗转多地后决定就在家门口找份工作,顺势进了千鑫的营销部门,成了宣传负责人。工作性质让我接触了酒店的各类工种,前厅服务员、后台勤杂工、厨政部门领导员工、客房部员工以及高级管理人员……酒店还有按摩洗浴中心,酒店内还设有按摩洗浴中心,我也借此机会和天南海北的技师们打过交道,见识到不少“县城婆罗门”的生活方式。

酒店开业,我入职,我和酒店一起成长,我看着它生意日渐兴隆,也看着小城的景观一步步变化。

正文:

2023年8月,“国产首款3A游戏”《黑神话:悟空》全球发布,其36个取景地中,有27个来自山西。游戏的热度,让不少玩家对山西的历史文化与古建筑产生了向往之情。山西旅游迎来一波“泼天的富贵”。

彼时的我刚刚升任宣传经理,也琢磨着如何利用热点提升我们这个三线小城唯一一家豪华酒店的知名度。我首先想到的是找本地网红合作,拍些吸引人的酒店餐厅宣传片。但实际操作起来才知道,这活儿真不简单,计划总赶不上变化,连定好的演员都有临时不来的。这时,我看到在前台工作的小雅,长得挺上镜,我就和总经理商量,决定临时请她帮忙救场,客串一下模特。

小雅气质出众,皮肤白皙,五官端正,根本看不出是两岁孩子的妈妈,而且她在镜头前也表现得很自然。我有些好奇,一聊才发现,她以前在我们省会做过秀场主播,且成绩不错。我顺势央求领导把她调来我们部门给餐厅直播拉人气。领导应允,小雅便成为我的第一个下属。她也很争气,一个月能卖出去10多万的抖音零点套餐,占我们营业额的1/10。

我问她,这么好的资质,为何不留在大城市继续挣大钱,而是回到这个人均工资不过2200的小县城伺候人?小雅陆续和我讲述起过往十几年的坎坷经历,以及她踏在直播风口上的那几年的“奇遇记”。

1

小雅第一次辍学是在2013年,当时她年仅15岁,刚上初二。得知母亲和对象有了结婚的打算,她一时难以接受,就用能想到的最叛逆的方式反抗——不念书。她和母亲已经相依为命10年,准确地说,她从小印象中就没有父亲的身影,她不想让多余的人来破坏跟母亲两人的小日子。

不过,她深知母亲靠在镇上网吧打扫卫生养活自己的艰辛,也清楚母亲和对象谈了多年,两人结婚是必然。现实就是,小孩子微不足道的抵制无法阻挡两个成年人再婚的心。等母亲组建新家庭后,小雅就利落跑北京投奔姑姑去了。

在贫穷的太行山麓里,女孩子念完初中就打工和没念完初中去打工没有什么本质区别,反正工作几年后的归宿都是嫁人。小雅的决定虽短暂换来亲妈的关注,但操持新家的事儿很快又夺走了母亲的注意力。小雅一个未成年人,从此开启了四处飘零的生活。

姑姑在一家高级度假酒店做“房嫂”,一天打扫12间客房,保底工资才有着落,有限的人脉也只能给侄女安顿这“手停口停”的劳力活儿。于是小雅和一群阿姨为伍,每天忙碌在客房的不同角落。一间标准大床房34平米,床1米8宽,4个枕头、1张床单、1个被罩,独立撤换布草(床上用品和毛巾等用品)就需要15分钟,此外,还得收垃圾,换备品,清洁厕所,地毯吸尘,擦洗家具……她的青春,13块钱一小时,不及一晚房费的1%。干了“房嫂”,她越发能理解老师曾说过的话:“不能吃学习的苦,就得吃生活的苦。”

有一次,总监调“房嫂”们去兄弟店开荒。170多间客房,小雅打扫得晕头转向,腰僵到一按就能折断。酒店外立面也有些年头,包玻璃的铝合金需要拿钢丝球一寸寸擦新,极其考验耐心。有时,还能碰到装修时工人留在角落早已干结的大便,她得拿刮刀一点点抠干净,不能太用力,怕刮花地板。

节假日去餐饮部支援时,小雅曾因没听懂客人拿纸的诉求,被人指着鼻子骂“傻X”。她也曾被大好几岁的男领班追求,她拒绝后,对方就故意给她穿小鞋,把她派去西餐区做收台。刀叉盘子都是铁制的,80多斤的她一刻不停在室内来回走,胳膊酸得抬不动,虎口因一直握盘而抽筋,就连躺在床上眼睛一闭,都是把厨余倒进泔水桶的场景,恶心连连。

繁华都市里见到世面也是有的。当时大厅正要把包出去的茶室收回,经理见她长得娇小秀气,就调她去泡茶。她成了北京人口中的“泡茶妹”,每天学茶艺礼仪、背产品知识,总算生长出了些对学习的需求。

有一次,茶厅来了一个女宾客,前厅总监亲自接待,大家私下“黑妹”“黑妹”地叫着。她过了很久才知道,来人正是靠《中国好声音》红极一时的某个歌手。还有一次,她见到了小时候最喜欢的电视《倚天屠龙记》里的“丁敏君”,本人原来这么瘦,这么漂亮。

茶室的客人们大多身份尊贵,有些还是外宾,对待服务人员都很礼貌。店里有大学生兼职,能和外国人自如对话。每每如此,小雅只能像根柱子杵在那里,没学历带来的自卑如影随形。不少人见她面小,问她年纪多大了,为什么不上学。她尴尬笑笑,说想出来早点挣钱。

“年轻人挣钱不是这个时候挣,先读书再来北京,将来有的是机会。”

她听进去了,左思右想拨通了妈妈的电话,决定重返校园。

2

再次回到老家,已经是母亲结婚一年后了。叔叔帮小雅重新办了入学手续。她安下心来,真的考上了高中,尽管是一所非常普通、升学率只有20%“劣高”,她仍满怀憧憬,规划着未来。

事实上,她那时对未来的想象也很单薄,班里有条件不错的同学去泰国旅游,回来给他们带了榴梿糖,她就像是打开新世界:人居然可以出国,她也想出国。

学风如此,她念书的心也起起伏伏。有时听到同学的妹妹去技校学推拿,在武汉一个月能挣7000多羡慕不已,想早点学个技术;有时又看老师给他们放西南大学全亚洲最大食堂的录像而心生向往,幻想谈场校园恋爱,只是,靠文化课,她希望渺茫。

高二时,一个转机出现了:县广播站老师私开了艺术培训班来学校招生,相中了17岁的她。小窄脸配上大眼睛,身量苗条,出镜全是优势。人家说这样的外貌加声音条件走个好大学不成问题。她心动了,浮想联翩,希望以后能上电视,回去就和母亲闹了2万多交学费,一头扎进播音主持特长生的备考中。毕竟是亲生孩子,想学好,家长扣出钱来也要支持。小雅对妈妈也心怀感激。

小雅有几分天赋,2017年艺考校考,一举拿下了好几个学校的合格证。其中不乏艺术生们都钟情的四川传媒学院、四川音乐学院。还没去高考,她的头像已经印在机构的宣传单页上了。无奈,最后她文化课分数不够,最终唯一能够得上的大学就是湖南科技大学。

录取通知书都寄过来了,高中也张灯结彩把她名字打到了喜报上,小雅却放弃了。放弃的理由很单纯,学校离家太远了,她不想跑那么远。这也是她妈妈的意思,她怕女儿将来找个“南蛮子”嫁过去。最后,娘俩一合计,索性就去省城上大专,毕竟在她们有限的认知里,大专和大学没什么区别。就如辍学一样,外人看来十分关键的抉择,她们家都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当然,这个决定的恶劣影响在几年后才慢慢显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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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赖是有学上了,尽管是个三年制专科,尽管学的是万金油的国际贸易。一边读书,她一边去学校对面的商超做兼职,却又“误入歧途”。

那段时间,她经常听到“老总们”在二楼会员讲课,讲他们的“O2O”模式多么创新,系统如何成熟,未来商机无限,到时候赚钱就像呼吸一样简单。人是环境的产物,一个个造富神话般的案例,明晃晃的金表豪车现金诱惑。一到周末,办公室挤满了乌泱泱的人群,导师们描绘着美好的愿景。这些都撩拨着小雅的心。

她小心翼翼地问讲师:“您真的能挣到钱吗?”

“轻投入,不囤货,时间灵活,产品除了自用还能分享赚佣金,到时候下面的人替你打工,每个月你都是躺赚,三年换车五年换房都是慢的。”对方胸脯得山响,“念书有什么用,我这儿全是大学生。”

巨大的前景光环令小雅眩晕,她当即拜了讲师做师傅,一心要踏上通往财富自由的高速路。3万5的入会成本,她刷了满额的2万5信用卡,跟男朋友借了5千,把学费挪用了5千,希望从此逆天改命——是的,为了干“事业”,她再次辍学了,连家长知情同意书都是“师傅”代替妈妈去学校签的。

她抱着宏图大志希望大干一场,后果可想而知——3个月不到门店关闭,小程序提现没反应。师傅失联。小雅无学可上,无工可打,负债累累,不敢告诉家人,生活陷入困境。

就在这时,熟人的一通电话给她带来了一线生机。

3

熟人是曾一起兼职推销理发卡的朋友乐乐。她这时成了主播,说是直播有搞头,一天最少一两千。她们公会刚成立不久,正在广招新人,鼓励小雅也来,给她开出的条件也十分诱人:公司给推流、给化妆、给培训,提成另算,无需学历经验,长得漂亮想挣钱就行。

小雅正东挪西凑倒卡还账,乐乐的话无异于是救命稻草,她立即签订合同:一天6小时,每月26天,快手独播,保底工资8千,搞不定“大哥”有运营,什么心也不用操。当她仔细阅读到违约金高达20万时,指着问:“什么情况算是违约?”主管大手一挥,让她不必在意:“合同都是样式条款,对谁都一样。”

就这样,小雅稀里糊涂开了自己的首场“团播”。什么是团播,她进了由办公室格子间改造成的直播室才了解——原来是四五个人站在镜头前,等打赏完成指定任务就行。任务的内容以恶趣味整蛊小游戏为主,什么指压板、水汽球、蹲起、俯卧撑——总之,观众以看漂亮美女们出丑为乐。

下午4点到晚上10点是工作时间,小雅走进简陋的直播间,里面只有一部手机和一盏补光灯。运营坐在灯后面维持直播间秩序,另外几个“团友”和小雅一样就干站着等活儿,不能说话,不能看手机。最久的一次,她站了1个多小时,直到有观众给刷票才坐下。

直播间观众人数多少不定,有时100多人,有时只有10来个,但能不能得到礼物和观众多少并没有必然联系。有时直播间只有一个“大哥”,心情好了也会给你一掷千金。团播里的成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守护大哥”——只要你一开播就来给“小主”捧场守着你到下播的铁粉。

小雅的当务之急就是找到一个可以守护自己的“大哥”,这样她就不会被别的主播“欺负”了。“欺负”往往以PK惩罚的形式表现出来:有个女团友曾拿橡皮筋把她嘴弹得通红,使出全力,眼神狠辣,不像是玩儿,小雅当即眼泪就下来了;有时,其他主播也会联合“大哥”故意整她,比如,有人曾在评论区反复提及她,关心她,她以为找到了“靠儿”,按运营教给的套路一下播就主动联系“大哥”。结果,其他人哈哈大笑:“看她果然找了吧,分不清大小王。”一种屈辱和尴尬涌上小雅的心头。

好在,2018年左右直播的竞争还不算激烈,看上去荒蛮无序,却也效果不错。小雅上班第一天就分到了300多块,往后只多不少。不过,公司的言行不一、剥削无度,让她起了离开的念头。

播了一段时间,她才摸清行业规则:40%到45%的主播提成是常态,而她们只有可怜的30%;别家主播合同1年一签,她们3年一签;直播时长不等于有效时长,每天必须礼物进账、互动达到多少才是有效,随便一条不够就拿不到底薪;承诺的“推流”也仅仅是给投100元推广费;说好的舞蹈、唱歌培训老师,一次也没见着;连上镜造型的衣服也不会清洗,大家混着穿,化妆师水平还不如自己……桩桩件件令女主播们怨声载道,真正让不少人离开是因为,在公司里主播只是一种资源,可以被任何人围观、审视和交换。

入职初期,主管还跟主播们强调公司的几条红线,其中有一点就是不能用私人手机联系“大哥”,不能私下见“大哥”,如果非要见,必须有运营陪同,领导三令五申是“为了大家的安全”。小雅信以为真。后来才知道,公司是怕主播与“大哥”们走得太近,到时候“人财两空”。

与此同时,公司想各种办法邀请金主线下聚会,笼络人心。有一次,老板让大家直接下播,出来打麻将。小雅去了后,才得知是“大哥”们来了,她也一睹了直播间那些熟悉名字的真容——几个“大哥”年龄差不多都是三四十岁,腆着大肚子,手上戴着珠珠串串,一副成功人士的派头。女主播们陪同他们玩了一下午,又辗转到了KTV,吃宵夜……彻夜未归,其中也有乐乐的身影。

还有一次,一个女主播的“守护大哥”来线下探班,主播在台前播,“大哥”在1米外疯狂刷“帝王套餐”,一天消费了10来万,下播之后,两人就去了酒店。也有“大哥”约小雅见面,对方是已婚男士且怕老婆,只有下班时间有空,说了好几次。小雅当时谈着男朋友,无法接受,就借口身体不舒服不去。

想着给公司播也是播,不如自己单干,小雅干脆地递上辞呈。这一举动,也给后来被起诉埋下了隐患。

4

2018年之后,抖音大力发展直播与对手抢市场。小雅租了个房子,把屋子布置一番,便在抖音上开启了以聊天为主的娱乐主播生涯。来直播间的每个人都要郑重念出名字问好;打赏过礼物的,都要把昵称写下来,以便下一次脱口而出;把粉丝的需求放在心上,不会的下去要学要查;各种贯口段子,顺口溜俏皮话,要烂熟于心……她把团播时公司教的技巧都钻研实践起来了。

没人时,小雅就刷手机,吆喝着:“招大哥,招别人不要的大哥,招在别的主播那里伤透心的大哥!”不少人被她的无厘头逗乐,问要给开工资吗,多少钱一个月,给不给交社保。她笑着说,两毛钱,只要你每天接我上下班,工资按点算——所谓的接主播“上下班”,就是从开播起就送礼物欢迎、下播时再送礼物欢送的守护型粉丝,这样的人并不多。

有些人即便“守护”,也是“独关”型大哥(列表里只有一个主播的)。遇到这样的人,小雅也显得通情达理:“既然心有所属了,我就不抢占你关注,能不能点个灯牌支持一下,一票也是感情票。”无奈,大部分观众都是老油条,“主打一个陪伴”,一说行动支持,就是点最便宜的“小心心”。

只要有人进直播间,小雅就不停找话题互动:“杨大哥你吃饭了没有?”“杨大哥你是哪儿的人?”“杨大哥你怎么不理我?”“杨大哥你还在吗?”……一连串连珠炮下去,杨大哥实在忍不住开了口:“本来想走,你这么热情我都不好意思了。”最后,硬留着给小雅刷了几朵小红花才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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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雅的第一个“守护大哥”是一个49级用户,上海的一个运输公司老板,这个级别表示,这个“大哥”光抖音一个平台的打赏就差不多50万。

“小票靠薅,大票靠维护。”这是乐乐告诉小雅的主播生存秘诀。小雅对大哥有求必应,刷钱多的粉丝都有获得她微信的福利。两人聊的话题也从吃什么、干什么,到要叫起床、按点吃饭、播完记得喝水等关心。男朋友在身边,小雅放不开,有时刻意回避,反而是男朋友的态度令她“刮目相看”:“只要给你打钱,让他嘴上占几句便宜又怎么样。”

两人住在一起,下播之后,男朋友总想抢着看小雅跟“大哥”聊了什么,甚至亲自上阵,美其名曰,“男人最知道男人要什么”,花哨留言让对方充满遐想。在男友的辅助下,“大哥”持续打赏,小雅也给足了“大哥”情绪价值——只要“大哥”一进直播间,她就热情高涨,表现得非常激动,又是站起来鞠躬欢迎,又是大方介绍自己的“靠山”驾到,营造出迷恋的假象。这些也都是乐乐传授给她的心法:“说谎是我们这行必备的技能。”

一通操作下来,“大哥”比小雅对她的直播事业还上心,经常让她“别老是待在家里,要出去PK”,帮她甩人气,还叫自己的朋友来给小雅上分;有时就算跟别的主播Pk输了,人家让小雅做了喝凉水、蛙跳等惩罚,“大哥”也心疼不已,立马甩过来“医药费”。“大哥”坦言,自己年纪和小雅爸差不多大,对她没别的想法,就是像对女儿般的心疼,想看她成长起来,“有朝一日成为全国知名的大主播”。这让从小没有受过父爱的小雅感动不已。

只是随着聊天的深入,小雅也经常收到这位“父亲”越级的关心:“想你了”“没你的晚安睡不着”“下次去XX你会不会见我?”等暧昧表白接踵而至。有天,小雅顶着不适半夜爬起来给他发自拍,对方传来下半身裸照又火速撤回,暴露出真实目的。小雅大为震惊。

好姐妹作为过来人塑造着她的观念:已经这样了,“薅钱”更不用有负罪感。两人合伙连麦演戏,用剧本制造冲突,找各自的“大哥”撑腰助阵,助阵的方式自然是“激票”。前后两个多月,“大哥”在小雅的直播间刷了小10万,有一天,甚至把她送到了当日山西主播小时榜的TOP10。

一个月,两个月,见小雅迟迟没反应,“大哥”干脆挑破了窗户纸,直接说:“都给你花这么多钱了,你是不是该表示表示?”小雅没有回复,“大哥”一气之下“取关、退团、碎灯牌”三连。男友不知其间原委,反责怪小雅为何要得罪财神爷。小雅满腹委屈不知和谁诉说,也对男朋友的感情产生了嫌隙。

顾不上那么多,直播间人来来往往,美女从不缺乏驻足者。重新找金主,成了小雅的重要任务。

5

小雅的一招鲜还在用。用户名为“矿哥”的观众就是通过那次榜单进来的。矿哥没头像、没等级、0关注0粉丝,上来就问小雅是不是晋南人,说听着她口音很像。小雅故作惊喜,和他饶有趣味地打起了哑谜:“你把愿望清单里的礼物都点亮了,我就告诉你。”

本以为是开玩笑的一句话,结果真的几千个“音浪”接踵而来(抖音音浪是抖音平台内粉丝给予主播的打赏,它实际上是一种虚拟货币,1音浪等于0.1元人民币)。热气球、跑车、嘉年华……一连串的特效满屏开花。小雅心花怒放,不仅因为能得到价值六七千礼物的一半收益,更是因为有人对她直播事业的认可,一扫了之前没人理时的阴郁气息。她不但告诉矿哥自己来自哪里,连同自己的家世,为什么辍学做直播,之前干过什么,都竹筒倒豆子一样尽数交代。从此,矿哥成了小雅的新金主。他的初次打赏给了小雅,“从此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

矿哥家真有矿,且是晋南数一数二的私营煤矿大户,百度上都有他家人的名字。他常居省会,自称单身,平常喜欢开着一辆陆地巡洋舰到处玩儿,还会开小型运动飞机。听说有朋友玩儿抖音刷直播有意思,他来瞧一瞧,不曾想就刷到了小雅,“从此走不动道儿”。

矿哥为人敞亮,放话说,只要你PK,我尽量在,要是工作忙顾不上,就线下给你补“出勤费”。他私下给小雅转过不少5200、1314、6666的红包。小雅听人劝告——打赏是正经收入可以收,私下的钱尽量别碰——她谨记在心,又赢得了矿哥一波好感。

矿哥经常不在,有好几次小雅和别的主播打PK,眼看着败局已定,矿哥就突然从天而降,过来连送几波大礼“偷塔成功”;抖音一推出什么新礼物,矿哥第一时间带她看特效,仪式让幸福非常具象;她随口一说想要迪士尼的某个玩偶,矿哥很快就付诸行动快递到家;甚至小雅身体不适直播时,男朋友没反应,矿哥一看脸色就能知道。小雅的情感天平也渐渐倾斜,甚至隐晦地向矿哥表露心迹:“有你在,会心安很多”。

有一次,小雅和对面女主播PK,矿哥误触了对向送礼功能,导致局面变成了对面主播占了上风,小雅自然输得一败涂地,被罚跳了2019年全网流行神曲《狂浪》。下来后,小雅满腹委屈,质问矿哥,为什么伙同别人欺负自己。矿哥愧疚不已,当即充了7千,想给个“儿童套餐”做补偿,一不小心多按了个“0”。7万块的真金白银一口气换成礼物都打给了小雅。这也是她战绩最辉煌的一天,净收入超过3万。

最激动的是小雅男友,两人是大专同学,他还在念书。眼下,竟然靠主播女友的日进斗金过上了滋润的大学生活。1700多一双的AJ球鞋,小雅加价买到3个不同的配色,就想给男友一个惊喜;冬天的羽绒服,夏天的手表,情人节的金手链,平日里两人的房租,吃饭等开销都是小雅负责,连男朋友的学费她都得出。她把辛苦从男人手中赚来的钱,又都尽数花回给了男人头上。

小雅直言那时太年轻,看不清爱情,以为有陪伴和甜言蜜语就是爱。如此说来,她男朋友对矿哥的爱更赤诚热烈。下播后,男友抢着和矿哥聊天,给小雅出主意,情人节要给矿哥订鲜花,甚至连矿哥过生日时,他也主动提出要挑选礼物,还自告奋勇前去送。

最后是小雅怀着复杂心情去的。她拿着商场里买的貔貅手链,在寒风中等了半个多小时才在酒店门口等到“大哥”。这是她第一次线下与“大哥”见面,矿哥人很高,足有1米8,长得也宽阔,至少200斤。人家赶着开会,只道了谢,就匆忙告别。临走时,还不忘吩咐司机给小雅拿了两瓶茅台1935做回礼。

酒自然也落到了小雅男朋友肚里,男友还贪心不足地鼓动小雅有机会多约矿哥,最好带上他一起。一边是豪情万丈、有情有义、颇为好感的金主,一边是连吃顿食堂都要朝她伸手的男朋友,小雅情感纠结,内心拉扯不断,最终和男友矛盾频频,在一次争吵中得以解脱。

6

小雅以为能再无情感负担地面对矿哥,殊不知,靠根网线联络的两人,“恋情”也脆弱不堪。

两人关系终止理由跟上海的“大哥”别无二致——矿哥想让小雅做小三,两人谈一场永不分手的恋爱。矿哥还承诺,如果将来有一天小雅要结婚就“放她走”,以后以娘家人的身份出现。

对感情贪心很正常,会忍不住向那个人索取一切。小雅质疑矿哥,既然现在已经离婚了,又没有女朋友,她为什么不能成为一个正牌女友?得不到答案,她便和矿哥任性,闹起小脾气。

矿哥再刷“火箭雨”,小雅摆脸子不要,指名道姓要60块一个的“娶你回家”,还明里暗里冷落矿哥,和其他男人互动,掺杂着测试的心态,希望激起矿哥的占有欲。殊不知,这一系列的做法都是运营红线里的“伤大哥禁令”。

不过小雅确实是有资本的,2020年是她的财运旺年,她接二连三迎来其他“大哥”。有个在江苏搞装修的老板同样出手阔绰,进来见面礼就是价值1万多音浪的“抖音1号”,小雅的“心愿清单”被他完整点亮过好几次。成为老手主播的小雅演技已经出神入化,先是惊讶,欣喜若狂,然后感激,要献才艺,出来进去都是起立欢迎,下播第一时间回复消息。

小雅练得长袖善舞,有时若直播间几个“大哥”同时在场,彼此不知道对方存在时,小雅也得一碗水端平,表现得更客气端庄一点。见得多了,快乐的阈值也不断提高。有一次,一个“大哥”和她通话,说以前给你刷个热气球你都能高兴半天,特别喜欢看你笑的样子,现在刷“华子雨”感觉你也淡淡的了。最后,还颇为不舍地感慨:“我的小雅看来是长大了。”

长大了,钱上也从容了不少。对小雅来说,一个月好几万的进账不需要费什么力气,花出去的钱就像是一个数字。需要的话,只要打开手机摄像头,又能源源不断往上增长。她喜欢买衣服,吊牌没顾得上拆,又看上新货;给母亲的红包从三五百涨成了三五千;一个人租房子,在市中心的三室两厅,下楼就是商场。

更“致命”的是,小雅也迷上了刷直播。或许是平常都是情绪的供养者,她也想在网络上收获别人的尊重。小雅说,女人为男色消费起来也很疯狂,钱不当钱,聊过一次加上微信的成都男主播约她去和对方“打架”,她讲义气,一晚上就给人刷了四五万,换来的就是对方感激连连的“雅姐豪气”。她说她喜欢这种江湖上快意恩仇,被人重视的感觉。

钱来得快,去得也不心疼。有一次,小雅开着新买的二手车与人发生剐蹭,明明对方也有过错,为了节约时间,她索性转了五百块走人。过年时,有个“大哥”突然打来电话让小雅立马上播,说打麻将赢了上万,已充好票,一口气给小雅刷完就得了。由于要和新男友约会,小雅都丝毫不为所动:“着急看电影去呢,哪有空儿直播。”

“送钱”过来的也不都是有钱人。小雅有一个“大哥”是煤矿的下井工人,在她的直播间连着刷了一万多,且早早就给她交了底:父母农民,晋南市区有楼房,工作地城市还没有,“你要是愿意,将来过来再买一个,写你的名字”。在小雅明确表示“还没有见过面不合适”时,“大哥”就非常执着地不停刷礼物。

其实和“大哥”走到最后的主播并不多。小雅听说,圈子里主播们会在三十岁左右时结婚,与“大哥”处得好的,“大哥”也会参加婚礼献上大红包。她有个朋友就收到过“大哥”送的钻戒、金手镯作陪嫁,“就当是你也嫁给过我吧”。还有个朋友,老公和“大哥”相处得不错,三人经常约饭。

乐乐的直播间有位“大哥”已经给她打赏了二十多万,还没有要停手的意思。小雅以为对方也是阔老板,没想到大哥就是个压面的,那些钱是他全部的老婆本。他喜欢乐乐,愿把所有身家压上娶乐乐回家。真相是直播间那么多人,打赏超过二十万的大有人在,乐乐已经换了保时捷,买了大平层,垫了鼻子,“凭什么觉得我会选择你”。久而久之,大哥终于“刷拉了”——长期消费后没有持续打赏能力,被主播抛弃。

小雅听了很不是滋味。她和下井大哥直白劝退后,就把对方拉黑了。乐乐骂她傻,送上来的钱都嫌烫手。小雅把乐乐告诉她的箴言抛之脑后:“在直播间不要和男人谈感情。”

小雅真正反应过来这句话时,矿哥已经被别的主播“偷走了”,她人财两失。

7

矿哥因小雅迷上抖音,偶尔也自己直播。这样阔绰的金主是不少主播争抢的对象,所以“大哥”的直播间也成了女主播们争抢排名的角斗场。矿哥以前还会给小雅打电话,说今天某某主播联系他,表示真羡慕小雅有这么好的守护者,明天XXX给他刷了多少礼物,看来自己也有成为主播的潜质。

神经大条的小雅还没有危机意识,精神上以自己是矿哥“网络女友”定义这段关系。慢慢地,她发现矿哥明明在线也不进她直播间了。她故意冷落,矿哥也不再接茬。她这样的“叛逆”,本质仍是在不平等关系中呈现出的一种商品属性。等她反应过来时,矿哥已经有了新的“守护对象”——换掉小雅的原因很简单,对方乖巧懂事关心他。

矿哥说,冬至那天他中午无聊开播聊了会儿,无意中提到一句“今天冬至,还没顾上吃饺子”。不一会儿,那个女主播就闪送了“妈妈包的饺子”到矿哥办公室,还叮嘱矿哥以后按时吃东西,实在来不及她就让妈妈送。矿哥感动不已,从此坚定“为一人”,之后陆续在新主播直播间刷了50多万人民币。

作为矿哥“网络初恋”的小雅,加起来也只收到他刷的20万音浪礼物,算上提成比例,她也只从矿哥手缝里挣了10来万。以前小雅会问,两人看不见光打电话,你为什么舍得给我花这么多钱?矿哥爽朗一笑:“玩车玩表都是玩儿,玩人也是玩儿,开心就行。”或许对有钱人来说,50万就是一份饺子的价值。很好诠释了网上流行的说法:“上位者烧仓房,优先烧掉底层笨蛋美女。”

彼时,小雅做主播已经两年多了,她甚至怀念起最开始团播时只做游戏的单纯。可无论常在哪个平台播,以什么形式播,一旦卷入这个系统,时间久了,就会慢慢被这个系统改变。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一股疲倦席卷了小雅全身。每日看似和成百上千个生命对话,一关手机,屋子安静下来空荡荡一人,一股强烈的虚无感包裹着她。她开始害怕面对镜头,不愿出门社交,疲于应付和“大哥”们的打情骂俏,更不愿就此成为平台规则下的动物。

2021年后半年,她决心转行,去外面面试过酒店前台,公司文员,还想开过蛋糕店,折腾了大半年,都碍于经验不够,学历太低,熬过试用期,也挣不够她直播一天的工资。没有一技之长,没有经济来源,前男友隔三岔五跳出来骚扰,现在的男友不满意她的职业提出分手,她的生活再次陷入停顿。

就在这时,前公司还以私自跳到其他平台开播为由,起诉了几个主播违约,要求赔偿天价罚金,小雅也在其列。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小雅原本就一筹不展的生活雪上加霜。2022年,她联合了其他几个女孩子,一起又凑钱反起诉了公司,前后折腾了大半年,双方才以庭外和解的方式结束这场纠纷。

至此,小雅已身心俱疲,再直播时,风采不在。行业也风云变幻竞争激烈,她的账号开开停停,早已过了最佳生存期。也谈不上多后悔,在主播行业经历沉浮几轮,她深谙男人的本性:“目的都一样,人家给你花了那么多钱,不可能什么都不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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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过不下去的时候,小雅还是想起了矿哥,主动联系他说:“你见识多人脉广,有没有好的工作可以介绍,我想好好找个班上。”矿哥“念及旧情”,同意了,但表示走动关系的钱得小雅自己来出。矿哥说他打算结婚了,婚前是婚前,犯过什么浑都不作数,婚后就不能再肆无忌惮给其他女人花钱了——到这时,小雅看矿哥在抖音上林林总总刷够了5000万音浪,合计整整人民币500万。

矿哥新一任的老婆也是“矿二代”,也在直播间为男人花了上百万。他们俩在本地的打赏大户交流群里认识,经常约出去玩儿,一来二去走到了一起。矿哥侃侃而谈和老婆的交往细节:“你知道吗,我和你牛姐一见如故,去北京她家做客,她自然而然地给我换拖鞋,帮我放衣服。”他从不介意对方网上为各种人花钱,就像是看节目需要付费一样,男人精算的是现实得失。

小雅这才领悟自己所谓一厢情愿的“爱情”是多么可笑,或许根本就没有爱,只是那人用钱包裹出来的虚幻,这种虚幻不足以跨越两人现实阶级差异带来的鸿沟。那一刻,她好像放下了执着,专心想抓住点确定的东西。

矿哥对她承诺:4万块钱,省会国企正式编制,工资5、6千,一年到手10来万。这对小城农村走出来的小雅已是最好的归宿。“活动经费”是小雅刷信用卡刷出来的,她也觉得可笑。工作了几年,大钱小钱挣了不少,都被她如数挥霍了。如今,她只等一个翻身机会洗心革面。

可是等啊等,等啊等,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还是没等到矿哥的消息。一问就是“再等等”,还没到进人的节点。越等小雅越觉得不对,神通广大的矿哥是不是在耍自己?她偶然刷到矿哥和其他女主播连麦,有说有笑,更是怒火绵延,一气之下找矿哥把钱要了回去。矿哥表示,钱已经花出去了怎么给,她一哭二闹三上吊,矿哥无奈退给她了一半。

2022年夏天,小雅和矿哥就此决裂。她笑说,自己唯一一次改命机会从指尖溜走,人生开始滑落。

8

传销的钱没还上,挣下的钱没攒下,又新添新债。工作3年多,小雅卖掉二手车还了部分,债台仍高筑到7、8万。豪华的市中心公寓也即将到期,面对窘迫的现实,小雅愈发觉得过往像梦一样不真实。偶尔租房子、买东西钱紧时,就自嘲“活不下去了开播要饭”。

从小到大,很少有男性长辈给小雅相应的关怀。内心极度缺乏爱的她,从青春期起就不停地找男朋友来弥补缺位的亲情。好似有亲密关系滋养,生活就不会太孤单。直播间里,男人们的甜言蜜语是,现实中,接二连三不靠谱的男朋友也是。

这次的“好心人”是直播间来的中介,两人巧合地来自同一个县城。男孩子看起来靠谱实在,除了找房子还替小雅搬家、安顿,并给她留了电话号码,说以后有什么事可以随时联系他。女生容易在脆弱的时候感动,小雅很快倾心于他,没多久两人就在一起了。

2023年初,小雅和他火速结婚,理由也是出于经济考量——债山债海向她逼来,男方家已经确定了要给12万彩礼。为了这笔钱,她很草率地结了婚,准确地说,只是领了证,连婚礼都没举办,两人就有了孩子。

一年之内,小雅的人生角色发生重要转变。她自己却很欣慰,孩子是她漫长漂泊人生中唯一一件正经事,时逢疫情,她随即决定回到老家安心养胎。

走了十几年再次回乡,小雅是以家庭妇女的身份。和很多初中同学的命运一样,她最终还是没有逃出太行山。婚后,小雅和婆婆两代人住在一起,磕碰常有。老公又经常装聋作哑,小孩被确诊发育缓慢,一岁多了还叫不来爸爸妈妈。她倍感压抑,两人争吵成了常态。

亲生母亲生活在另一个县城,母女两人不常见面,原生家庭给小雅的情感支持有限。不过有了孩子之后,小雅和妈妈的关系缓和了不少,她能共情母亲带孩子的不容易,也能理解离婚的理由——大抵父亲也是如此不着靠的人吧。

小雅尝试过逃离。小地方就业生态差众所周知,能找到的好工作不多。这时生活呈现出荒诞的本质——2024年夏天,我们酒店开业,再次入职时,小雅能找到的工作就是餐饮服务员了,兼前厅茶室泡茶——这就是我和她认识的背景。兜兜转转一大圈,她又回到了原点。她自己也苦笑了。

新酒店要宣传也需要直播,小雅靠着形象再次走进了屏幕前,没有了之前的松弛。有一天,她拿着自己的账号开播,一个熟悉的身影进来——是矿哥。双方都很意外,矿哥问她怎么穿着工装。她无奈解释,生孩子之后,能找到的工作只有这个了。“大哥”才惊讶她竟然结婚了,嘴上责怪着说“连个请柬都没收到”,手机上还是给她转了2万的贺礼。

小雅非常珍惜能出来工作的机会,偶尔后台调整产品无法上架直播时,她就焦虑地给我发消息:姐,能不能给我安排点其他工作,不然我总觉得自己没用,怕到时候公司不要我。我一聊才知道,她老公回来后一直没工作,家庭开销仅靠她一个人维持。

听说销售部招人,小雅就托我去问问,并一直强调她老公有经验、人靠谱,只是我要了三次的简历,提供过来就是短短几句话,还是小雅替他写的。大男人躲在后面,让女人冲锋陷阵,还没见面,我就对此人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加上有一次,小雅肿着眼想离职,我才知道两人发生矛盾过不下去了,老公还对她动起了手。只是,没几天事态又平息了。

后来销售部领导以经验不对口为由没要小雅的老公,他又托关系进入了我们酒店的洗浴中心。拍摄宣传片时,我简单接触过他一次,也是急需模特,让他充当客户。当我们身着暴露的技师给他涂满精油推背时,动作暧昧缠绵,我们组拍摄的小姑娘不好意思撇过头,他却让摄影师放轻松:“男人嘛,这些很正常。”

我插嘴问他,你和小雅怎么认识的,怎么相处的。他颇为得意地炫耀:“她是我的客户,我挣她的钱;后来一起打麻将,我老赢她的钱;结婚了,她挣钱给我花……”

我嘴上揶揄着他“真是好福气,抱得美人归”,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这一切,小雅当然不知道。

乐乐有时曾羡慕小雅万花丛中过、片叶没粘身的伶俐,赞她明哲保身。只有小雅自己摇头,说,如果再来一次,宁愿选择大家都走的那条路,说不定还能得到些什么。

(文中人名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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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不住大哥的底层主播,重返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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