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周老爷子睁开眼，看到床前坐着的人，露出惊讶的表情，“怎么还没去睡？”
周凛烨坐在床边，俊脸无波，薄唇抿紧，只淡淡“嗯”了一声。
周老爷子枯枝似的手伸出来，朝他扬了扬。
周凛烨意会过来，帮他搭了枕头，将他扶起。
他做这些事时，周老爷子一直打量着他。
曾经小小的男孩，如今已经长成了健壮的男人，宽厚的肩膀扛起了周家整一个家族。
周老爷子无声叹息，待他将自己靠在床头枕头上，才出声，“有什么就说吧。”
再怎么长大，也是他的儿子。
这个儿子是他和妻子最疼，也最不寄托期望的，却又是他最了解的。
这么晚了来见自己，必定有话。
周凛烨为周老爷子做完这一切，退开，垂首立在老人床前。
听到他这话，方才出声，“我可能无法兑现对您先前的承诺。”
这话像一道魔咒，引得周老爷子两道白眉用力一折，折出深深的褶子！
好一会儿才把手摊开在被面上，苍老着声音说话，“他，惹出事来了？”
“嗯。”
两人并没有点名，但彼此心知肚明。
周老爷子那张病容愈发显得沉重，好久两人都没有再出声。
尽管没有对话，空气中却流转着一种拉锯战，你来我往。
最后，周老爷子叹了一声，“罢了，罢了，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数分钟后，周凛烨退出病房。
周老爷子一人坐在床上，深深地揉着眉宇。周煦从旁边的屋子走出来，担忧地看着周老爷子，“爷爷，三叔他……真的保不了了吗？要不，我再去求求烨叔？”
周煦一直贴身照顾周老爷子，这段时间忙着各处找良医，周家人来时，他还在国外。
周老爷子信任他，因此对于周家的隐密之事，他也是清楚的。
“不用。”周老爷子轻声道，声音里透尽老人的沧桑与无力，“小烨向来懂得分寸，今天能跟我说到这个份上，必定已经忍无可忍，我又怎么能拿父亲的身份去要挟他？罢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老三真要出什么事儿，也是他咎由自取。”
周煦抿着唇，脸上写满了担忧。
虽然觉得兄弟相残不是好事，但也清楚，这是周家自己的事，他不过一个外人，插不得手。
——
深夜，小周宅。
周承轩气了大半夜，好不容易才睡下。
呯呯呯。
突然，屋外传来剧烈地敲门声。
“怎么回事？”他不满地皱眉，问道。
屋里仅有的老佣人跑过来，面色难看，用手指指点点。
周承轩这处宅子建得隐密，为了不让人知道，只雇了个不认字的老哑巴守着。
老哑巴咿咿牙牙半天说不清楚，周承轩只能不耐烦地披衣起床，走了出去。
“又怎么回事？”他拉开门，不悦地开口，声音粗声粗气。
知道这处住宅的只有周景颢，他能想到的，也只有他。
站在周承轩面前的，果然是周景颢。
看到周景颢，周承轩的眉头拧得更紧，正要教训。
蓦地，发现他背后的暗光里，似乎还立着别的身影，不由得越过他的肩头看过去。
那几个人隐在暗色里，屋内泄出来的灯光勉强映出几道高大的轮廓，明显比周景颢要高。
“是……五叔。”周景颢一张白面皮越发没有颜色，卡壳了半天才慢慢开口，眼睛闪烁得厉害，完全没勇气与周承轩对视。
他的话引得周承轩心头咯噔一声响，朝周景颢就是狠狠一瞪。
周景颢把头垂得更低。
两只手耷拉在身前，跟个罪犯一般。
“我也不想带他们来，可五叔……您是知道的。”周景颢的声音低如蚊蝇，完全没有一点点男人的气概。
周承轩又瞪他一眼！
这种无能的儿子，真恨不能把他塞回娘肚子里去，永远都不要出生。
瞪完，马上越过他走向外，在面对周凛烨时，立刻摆出笑嘻嘻软绵绵的笑，跟变戏法一般。
脚步也特别地快。
“小烨怎么深更半夜过来了？有什么事你打个电话给我，我过去就是了。”
周凛烨眸色无波，明明看不清，却依旧能感受到束束光芒，刺得人如芒在背。
周承轩被刺得极不舒服，还是客客气气地将他和蒋程等迎进了屋。
屋里的装修摆设，与周宅大同小异。
周承轩呵呵而笑，“买的宅子，好多年没用，前段时间想着周束回国发展总要有个落脚地，就装修了下。你也知道，我这人没什么品味，不知道怎么装修，索性学着周宅的模子弄了一下。”
他说得轻描淡写，完全掩盖了那份滔天的野心。
周凛烨只将目光淡凉地落了一下，并不多看，仿佛完全不在意。
周承轩讪笑着，忙叫老哑巴佣人送茶上来。
“坐啊，坐啊。”自己又忙不迭邀请周凛烨坐下。
周凛烨含首，“你坐。”
周承轩咧嘴露出欣慰的笑，“小烨就是小烨，什么时候都把当兄长的放在心坎上。不过你这大半夜的来，有什么事吗？不会是为了许小姐吧。许小姐的事我没经过你的确不对，但她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露出的全是贪婪本色，我真没办法让她留在你身边。小烨啊，不管你对哥哥有多少想法，哥哥的心思只有一个，就是希望周家兴旺发达。”
早猜出周凛烨是为了许韵晚而来，周承轩也早想好了应对法子，此刻说得义正辞严。
周凛烨并不回应，而是环视起这屋子来。
周承轩一早就主动介绍了屋子装修成周宅的原因，他先前完全不感兴趣，现在又对着屋子看，周承轩完全摸不着头脑，也跟着他的目光转。
转到最后，目光转到了自己身上。
佣人刚好送茶上来。
周凛烨这才移开视线，拇指与中间掐过杯身将杯子移到眼前，无名指沿着杯沿缓缓滑过，最后骤然凝在某个位置。
一股杀气突然迸发。
周凛烨的声音刚好传出，“我听说周随被伤了，刚刚已经找过她。她知道行凶者搞错了对像，主动表示原谅对方，已经达成和解。”
说完，立起。
点点头。
转而看向周景颢。
周景颢平生最怕周凛烨，他这一看，魂飞魄散，更怕极了他过问之前自己要送走许韵晚的事。
周凛烨走过来，劲臂压在他肩上，碾了碾，“景颢年纪不小，不能总这么无所事事，我新近刚收了一家小公司，新兴行业，前景不错，你去试试。不懂的，多问问，多看看。”
周景颢诧异地看向他。
他没惩罚自己？
反而给自己买下一家公司？
“都是一家人，我既然帮过其他人，自然也会帮你。还是那句话，周家人需要团结。”周凛烨说完，又握握他的肩。
尽管没有任何力度，冷汗还是浸透了周景颢的背。
他清楚周凛烨的为人。
这句“周家人需要团结”已经是最重的警告，也在提醒他，把他当周家人时，他能因为周姓得到无尽好处，要是哪天不把他当周家人，他就不再是周凛烨要团结的对象。
周凛烨对于敌人，从不手软！
“是！”周景颢甚至不去看自己父亲，不问周承轩的意思，连忙点头答应。
他之所以这么爽快，一则，是真怕周凛烨。二则，周承轩对他再好，也不过让他做个助理，周凛烨开口就给一家公司。
傻子也知道选公司啊。
周承轩站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周凛烨当着自己的面把亲生儿子给策反，脸肉给气得抖了两抖。
“三哥，我先走了。”
周凛烨说完，抬步走出屋子。
仿佛他深夜到来，就是为了这两件并不紧急，白天也能谈的事情而来。
看着周凛烨走出屋子，周承轩脸上的肉抽得更明显，一跳一跳。
周景颢看向自己的父亲，也生怕他波及自己，跟着迅速走远！
周承轩：“……”
他一把扫了桌上的茶杯，“混账东西！”
茶杯应声跌在地上，滚烫的茶水溅得到处都是，杯子在地毯上翻滚几次，最后归于寂静。
看着地上的茶杯，周承轩一拳砸在桌上，心口的闷气无法开解！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周凛烨自然是不为了这两件事而来，就是要给他下马威！
当着他的面策反他的儿子，轻而易举说服他的女儿，周凛烨就是在告诉他，他身边的人并不向着他，让他收手！
他策划了十多年的事，说收手就收手？
“想得简单！”
周承轩的牙根拧了又拧。
“周凛烨，要跟我撕破脸是吗？我倒要看看，撕到底，谁赢谁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