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尘子等人是在十一天后才出发的。
出发的时候,蜷坐在第二辆车厢里的西门赐很懊恼,因为就在十几分钟前,他遇到了闾丘梦与西门依安排的接引人,想到自己白白多受了四天的罪后,心里自然有点不痛快了。
况小云的心情是最好的,孩子们的可爱已经把况小云的心融化得滴嗒作响,特别是在离尘子接受了孩子们的称呼后,她觉得自己替这些可怜的小家伙做了一件很了不得的事,事实上,也确实是这样的。
跟闾丘美等人的迁离路线一样,离尘子一行在沙海边缘下车,然后登上了候在那儿的沙漠车,在风沙中辗转了几天后,顺利的进入了荷池绿洲。几天后,离尘子在荷池分据点见到了已经苦候了许多日子的西门依和柳怡然。
随后的四天里,离尘子一行化整为零进入了百果园镇,为了掩人耳目,他们甚至做了一些伪装。
离尘子和上官云旖兮兮化妆成了一对寻亲的夫妻,领着六名孩子作为最后一拨走进了百果园镇,然后登上一辆车厢外被黑棉布蒙得严严实实的大车,行过几条宽敞的石板街道,又穿过了一大片连绵的果园,最后,在距离百果园镇镇中心约莫四千米的一片葡萄园旁停了下来。
离尘子刚跃下车厢,闾丘美便率着闾丘梦、敖蓓蕾和数名侍女从葡萄园的篱笆内迎了上来,最先扑入离尘子怀里的闾丘美刚张了张嘴,眼泪便悉悉索索的流了下来,然后不管不顾的踮起脚尖不断的亲吻着离尘子的脸颊、下巴,倒把离尘子臊得有点耳根发红。
离别重聚的时刻总是温馨、幸福和愉悦的,闾丘美吻完离尘子后,丝毫没有与姐姐和敖蓓蕾分享的觉悟,而是拉着离尘子的手往葡萄园里走去,闾丘梦和敖蓓蕾只好改为迎接上官云旖兮兮,因为西门赐语焉不详,所以她俩对这名能够单独跟离尘子呆在一起的白发美女也不敢怠慢,至于那些孩子,自然有侍女们去招呼,谁让他们都是离尘子的干儿子干女儿呢。
尽管还没到午餐的时间,但是闾丘美却早就吩咐厨娘预备好了一顿丰盛的洗尘宴,荷池绿洲的食材明显要比灼日栅栏丰富得多,由于这里盛产水果的原因,这里的水果很是便宜,基本上与蒸馏水等价,所以在这段时间里,闾丘美等人干脆就用水果代替了饮水。
瞧着一大桌子的菜肴、水果和酒瓶,再看着身边、身后的莺莺燕燕和一大堆笑容甜美的孩子,离尘子心里很是感慨,许多许多许多年以前,他也生活在一个庞大的家庭里……
沉迷往事的时间仅为一瞬,离尘子的脸上便露出了笑脸,很舒畅的饮了几杯后,他破天荒给自己的妻子以及周围簇拥着的侍女、女奴们敬了一杯酒,说道:“这段时间来,委屈你们了。”他的举止和话语让除了孩子们以外的人们都落下了眼泪,作为高高在上的一家之主,这句话的意义总能被解读出许多种来,但无论如何解读,都意味着离尘子是在纡尊降贵:所有心智正常的在场人员都明白,是谁,把这些人裹在了一起。
敖大梁也咧着嘴哭了,他实际上一点都没感动到,但是敖蓓蕾在这一段时间里经常教他要学会跟这一大家子人共同进退,没能真正听懂什么叫“共同进退”的敖大梁追问了好几回后,敖蓓蕾把话说得更通俗了一些——别人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别人怎么做你就怎么做。
餐后,离尘子走到房子前的草地上坐了下来。房子和这个葡萄园刚买下不久,闾丘美和闾丘梦不敢自作主张进行改建和扩张,所以一大家子都还住在离尘子身后这幢总面积为六百多平米的二层旧木楼里,算起来,还是略挤了一些。不过房子前的草地让离尘子很喜欢,软乎乎,绿油油的,坐躺都很惬意。
闾丘梦吩咐侍女拿来了几张软垫铺在了地上,将离尘子请了上去,这才跟着妹妹和敖蓓蕾围在了他的身旁,按肩的按肩,捏腿的捏腿,让离尘子又找到了在梦幻水工厂里享福的感觉。
闾丘美瞧出离尘子兴致不错,挥退了侍女后,三女你一言我一语的汇报了起来:
闾丘美说,她们在百果园汇合后,在镇上住了约莫半个月,办理完贵族身份和家徽登记后,通过一名中介人买下了这幢旧木楼和周围这个十二万平方米的葡萄园,简单的添置了一些家具后便搬了进来。自从进入这个镇子后,她们对外介绍自己的身份时,都是按照离尘子之前吩咐的那样去做的:家族的姓是“卫”,此前一直生活在离芜高地边界的励米拓跋镇,在励米拓跋镇被呼啸平原占领后,举家辗转,在离芜高地的好些个地方都生活过,最后决定定居在百果园这片美丽而富饶的土地上。
闾丘梦的汇报内容更让离尘子感兴趣:百果园镇上的人口大多是水果商和果农,也是离芜高地最主要的水果产地,这里从未经历战火,所以民风还算朴实,镇上有一个无上神教的分教堂,每户水果商和贵族都需要按月缴纳一定数量的盐券换取他们的庇护,果农产出的百分之二十收益也得归于他们,镇上没有驻军,如遇盗贼、劫匪骚扰,分教堂会派出人手进行驱逐或捕杀,除此之外,他们不干涉镇里的商业活动,平日里会不定期的派出信徒传教,但也不强迫民众信仰。
敖蓓蕾的补充就像是被闾丘梦安排的:途中损失了五名女奴护卫,至今尚未补充,在荷池分据点修整时,买进了十六名女奴充作杂役侍女,为了打理葡萄园和修剪草地,还买了十名阉割过的少年,他们被安顿在葡萄园的左后角——那里有一座小房子。另外,修建房屋的木材很容易买到,镇上就有一家专门经营木材的商铺,如果需要购买布匹,则需要到荷池分据点去……
离尘子微笑着听完后,把脸扭向了闾丘梦:“你是不是又想修房子了?”
闾丘梦盯着离尘子的眼睛看了几秒钟后,眉毛妩媚的一弯:“闾丘梦想让夫主住得更舒服一些。”
“随你吧,记得修两座水塔。”离尘子说完后冲着站在不远处的慕容蒹葭招了招手,问道,“慕容蒹葭,最近回家看过没有?”
……
得到离尘子的允许后,闾丘梦和敖蓓蕾忙了起来。第三天,二人便在闾丘美那儿支取了一大笔盐券,然后带着慕容蒹葭和柳怡然去了镇上一趟,傍晚时分,敖蓓蕾和柳怡然便领着二十来辆满载木料的大车赶了回来,闾丘梦则带着慕容蒹葭去了荷池分据点,敖蓓蕾告诉离尘子说,闾丘梦去那儿是为了购买布匹和聘请工匠。
闾丘梦和慕容蒹葭在两天后带着两大车布匹回到了葡萄园,跟她俩一起回来的还有一大票木工石匠。据闾丘梦说,最迟四天,还将有约莫十五大车的硬木被拉回到这里,它们将在木工的手中变成精美的木榻、桌椅和装饰着宝石与漂亮花布的大床。
石匠要比木匠更先投入工作,因为葡萄园后的一千多米外就有一座大岩山,石匠们需要从那里开凿出足够的石料,并根据需要的形状大小进行切割,然后等待雇工和奴隶将它们运回葡萄园。
在闾丘梦的撺掇下,离尘子担纲了房子的设计,对建筑没有多少造诣的离尘子在闾丘梦的帮助下费了一番心思后,终于赶在那些木料被分解完之前拿出了草图,这明显是一件辛苦活,至少离尘子就觉得要比设计一件仙器要难得多。
占地十二万平方千米的土地中的大部分被离尘子画进了图纸里:
葡萄园周围的篱笆将全部拆掉,改成用红色岩石砌成的围墙,为了在保证牢固的基础上兼顾美观与实用性,离尘子把围墙设计成了有枪垛和射击孔的防御工事,它很厚实,宽度达到了三米,为了减少它的狰狞,离尘子决定在围墙上加盖可以廓住墙体的木廊,不过这意味着他需要瓦片,可是无论是在灭世之战之前还是之后,离芜高地都没有存在过这种东西,所以离尘子就给自己揽了一个活——烧瓦。
联通旧木楼的道路被保留了下来,但它将被扩建成一条可以同时容纳两辆大车并排行驶的石板路,不过这些车注定是无法直接拉到房子前的,因为离尘子有一道长墙将围墙内的空地隔做了两个部分:前院左边是奴隶们的住所和仓库区,前院的右边是护卫驻地和车辆临时停放地点;通过长墙拱门,就踏进了那片被保留下来的草地来到了内院,草地后的旧木楼最终将会被全部推平,然后会盖出一幢新的三层石楼,当然,它的屋顶将严格按照离尘子设计的那样修建成独特的乌瓦斜顶模样,后续运来的巨大硬木也将变成支持石楼的横梁、立柱和门框、窗棂,这就是离尘子给自己住的宅子,这幢三层石楼的左右两侧,将各自伸出一道矮墙与区分内外院的长墙连接起来,这样就等于在内院又分出了两个小块,离尘子打算在自己单独住的三层石楼左右两侧各修出一个小院,左侧的小院里将出现一幢二层小石楼,他的妻子们、侍女将呆在那里,右侧的小院则将修建出四排石质平房,这会是况小云和那二十七名孩子的住所,为了方便照顾她们的生活,这四排石质平房中,有一排是给西门赐、西门依以及她们的随侍女奴使用的,这所小院里的空地,将被离尘子建成一个大训练场,用来让护卫训练以及自己传授那些孩子武技,不可或缺的两个水塔,则变成了两个兼具碉楼功能的眺望塔放置在了内院围墙的两侧转角,主餐厅,则被离尘子放在了自己住的三层石楼里,谁让他的宅子占地最大呢。
总体来说,离尘子的设计大朴大拙,倒也很符合离芜高地建筑的特色,不过他增添出的瓦片屋顶和围墙上内院里的许多小长廊得到了闾丘梦的钟情,在献媚般的夸赞完离尘子的设计水平后,她立马摇身一变成为了一个严厉的工头。
篱笆被推倒了,围墙内的大部分葡萄藤在砍伐后被收集到了一起,它们都会变成燃料,因为正好离尘子需要这些用来烧瓦。
石匠们在已经清空了一大半的葡萄园里按图纸标出了线条后,闾丘梦从荷池分据点周围的村镇请来的车辆将石料从岩山石料场源源不断的运了进来,近百名强壮的奴隶中的一半负责装卸和押运,另一半则按照石匠们的指示将石块搬到合用的地段并堆码在墙体上;木工们则挥舞着斧凿和锯子,将已经分解好的木料按照需要开始拼接、组合。
离尘子则领着那十名少年阉奴找到了一块有水源和大片泥地的地方:这里非常适合烧瓦。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在丰厚薪酬和充足食物饮水的刺激下,所有的工匠乃至奴隶都干劲十足,在他们的努力下,离尘子新家园的建设速度比他预想的要快上不少,他的第二批瓦片还没完全烧制好,围墙就已经完成了大半的建设。
四个半月后,最后一片屋瓦盖完了。心里觉得颇觉得有点成就感的离尘子没去理睬支付工匠薪酬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是负着双手在新家园里逛了一圈,一边走一边琢磨哪儿还需要再改善休整。工匠千恩万谢的离开后,离尘子又领着那十名少年阉奴忙乎了三天,在草地上添置了一些奇形怪状的石块,在妻子们的小院里弄出了一个小池塘,又在石楼前移植好了数棵一人合抱的树木,这才吩咐闾丘梦跟慕容蒹葭去镇上的旅馆接其他人回来。
……
自开工之日起就一直呆在镇上的闾丘美、敖蓓蕾等人走进新家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高大的围墙、木廊,宽敞的石道,外墙上雕刻着精美花纹的石楼,整齐新颖的屋瓦,错落有致的内廊都让她们赞叹不已,待走进女眷们住的小院里一看之后,幸福的一塌糊涂——奢华的家私,奢华的门窗,奢华的地板,奢华的窗帘,还有,衣柜里那奢华的衣物、首饰……统统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的地方,住不出幸福感就太怪异了。
懒洋洋的靠着大树坐在草地上,离尘子一边眺望着头顶上的云层,一边等着妻子们过完眼瘾汇拢到自己身边来,除了闾丘梦以外,这四个半月来他与其他妻子见面的次数少得可怜,不过谁让他要去烧那么多瓦的,烧瓦可是个细致活,得留在瓦窑便日夜不停的观察火候,所以,离尘子基本都没去过镇上。
最先回到离尘子身边的是况小云和他的干儿子和干女儿们,孩子们看新房子自然是看不出什么门道来的,一心扑在孩子们身上的况小云自然也无暇去欣赏新居的窗棂是横隔还是竖格,卫天虽然不是年龄最大的孩子,但他的个子最高也最懂事,在恭敬的喊了声父亲过后,他并没有像别的孩子那样吵吵嚷嚷的一拥而上,而是站在一旁笑盈盈的看着离尘子。离尘子在一连应答完后,注意到了这个懂事的孩子,赞许的冲他点了点头,看懂父亲是在夸赞自己的卫天,小脸赫然红了起来,高兴闹的。
与况小云正聊着右侧小院的事和对她的安排,闾丘梦姐妹俩、敖蓓蕾、上官云旖兮兮、慕容蒹葭、柳怡然以及一大票侍女花枝招展的从左侧小院的圆门里走了过来,刚穿出长廊,闾丘美便甜滋滋的叫了声夫主,然后一连串的夫主、先生、主人的呼喊很让离尘子有点无奈起来。好在这会儿西门赐和西门依正在前院安顿女奴和少年阉奴,敖大梁也跟过去玩耍了,否则,又得多上好几声呢。
“分好房间了吗?”离尘子把刚抱进怀里不到两分钟的卫成又递还给了况小云,问闾丘美道。
“早分好了,我和姐姐、敖蓓蕾、上官云旖兮兮住二楼,侍女们住在我们卧室旁的侧房里,一楼的大卧室都留出来给夫主迎娶新妻子用。”闾丘美甜甜的答道。
乱说话,离尘子在心里责备了闾丘美一句,对柳怡然说道:“柳怡然,你选两名护卫跟你住在小院前的平房里当你的辅兵,平日里如果没有训练的话,你可以不用到前院去,有需要交代护卫们做的,安排辅兵去传达就可以了。”
顿了顿后,离尘子把脸转向了敖蓓蕾:“敖大梁他继续住在护卫营。”敖蓓蕾点了点头,心里也知道敖大梁住进内院很不妥,反正只要哥哥不缺吃喝不受委屈,她也就心满意足了,离尘子怎么安排都行。
“夫主,慕容蒹葭和况小云睡哪儿?”闾丘美没听见离尘子对二人的安排,便开口问道。
“况小云跟孩子们一起睡在那边的小院里,西门赐和西门依也是,不过加上器材室武器库以及照看孩子的侍女,那儿也就没空房子了,所以,”离尘子回头冲着慕容蒹葭笑了笑,“慕容蒹葭睡在主楼里。”
三名妻子加上官云旖兮兮甚至连同柳怡然和况小云的表情都变得古怪起来,慕容蒹葭连忙欠了欠身子说道:“先生,慕容蒹葭不敢。”心里却是有点惶惶不安起来,一个劲的猜度离尘子为什么要怎么安排。
“不敢也必须住在那儿。”离尘子拍了拍裤腿站了起来,“走,带你们去看看我住的地。”
其实,离尘子的石楼虽然看上去最大最好,但是,没有什么看头,一楼的左侧是主餐厅,主餐厅旁,是会客室,二楼有六间房,是他的书房和两间卧室以及两间浴室和一个侍女房,卧室和侍女房里都是一张大床两张椅子一个衣柜,简单的要命,三楼的房间倒是要多上好几间,但是都空空如也。因为不喜欢花色太艳,所以他的石楼里都是挂着白色的窗帘,地上,也没有铺垫地毯,除了书房略为考究以外,他没让任何一件多余的家具搬进石楼,所以,乏善可陈。
“夫主,要不闾丘梦搬过来跟您作伴吧。”闾丘梦见机得快,眼珠一转便抢先说道。
离尘子瞥了她一眼后,说道:“我喜欢清静,另外,真让你来了,你会把房间弄得乱糟糟的,我不喜欢。”说完后转身用手一指慕容蒹葭,说道:“慕容蒹葭就很合我的脾气。”
这下,没人敢再出声了。
……
晚餐后,离尘子总算又过回了自己喜欢的生活:酒杯一放便领着慕容蒹葭奔着书房去了。唯一的遗憾是书架上的书籍少了许多,看上去不太气派,不过如果只是从阅读的角度去考虑,却是已经够他看上个三五年的了。
离尘子安静的看着书的时候,慕容蒹葭的小心脏跳得很乱,一会儿思考,一会儿幻想,不时会红一下脸,然后偷偷去瞟离尘子,再然后,继续思考,继续幻想,继续脸红……
离尘子的妻子和上官云旖兮兮,在回到小院后,忍不住凑到一块讨论了起来。讨论的核心内容只有一个:为什么夫主(离尘子先生)会让慕容蒹葭陪他住在主楼里?
这个问题被这些个女人咀嚼了几遍后,又衍生了新的问题:
离尘子为什么要用矮墙和长廊割开小院和主楼?
况小云单独跟离尘子这么久,现在住在那边的小院,是不是有什么套路?
离尘子先生为什么要在主楼的三楼留出这么些间空房子,而且还不愿意要侍女随侍?
不得不说,能被一堆女人这么讨论自己,离尘子真称得上是惹人羡慕的幸福标兵了。
但查羿不幸福,因为他很难过。
他在两个多月前,带着在呼啸平原拼剩下的人手回到了离芜高地。呼啸平原的战果,让他觉得很窝囊,战后的待遇,也让他觉得愧对身旁这些由自己发展培养出来的手下。他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些被暗中策反的呼啸平原叛徒得到了破格奖励而他的手下却在死伤惨重之后,获得的是办事不力的评价。
查羿永远都不会明白,在主人的心目中,他查羿以及他的手下,只不过是打手,就像是被豢养的凶兽,只有一种用途:攻击。
管理城邦的,从来都是智者、政治家,而不是武夫。
黯然回到离芜高地继续执行潜伏任务的第三天,查羿收到了文零丁的噩耗,这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没有看到文零丁在预先约定的地点等候自己,他就已经隐约猜到了。不过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文零丁竟然会死在离尘子手里。
查羿赶到那间密室时,文零丁已经变成了一具干尸,察看完尸体上的伤痕后,查羿将地上的字迹抄录了一份,然后,将那片地面踢成了碎片。
文零丁重生的机会彻底破灭了——他等候得太久了点,虽然头颅依旧完整,但他的整个脑组织在经历了腻呼呼臭烘烘的腐败过程后,已经变成了一小坨干瘪的物事,就像是荒野上被风干的小块粪便。
文零丁是查羿最好的学生,也是他最骄傲的成就,文零丁死了,查羿等于是被人用刀在心脏上狠狠的剜掉了一块肉,血淋淋并且还钻心的痛着,所以,查羿决定要替文零丁复仇。
查羿没有见过离尘子,那意味着他得花上一些时间去调查、寻找,直至确认。可是,他却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他今年六十二岁,但是在新时代里,已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老人了,他的体质每天都在下降,这是法则的必然性,也是过渡使用体质药水的后果,在这十来年里,他使用过许多次,有些是直接调整体质的,有些,则是激发他的某方面潜能,还有一些,则是用来修复他身体的损伤,尽管每一种药水都发挥出了应该的作用,但是,还是太多了。
在协助攻击呼啸平原的过程中,查羿被一名来历不明的超级战力震伤了肺部——当时他正在坚守小凉山卫城,也正是因为他的落败,让暗月组织的士气大降,这才让小凉山卫城再次失守。战后,前往暗月岭拜见亚主庞培汗的查羿因此遭到了严厉的责备,甚至辱骂,查羿无意抗辩,领完责罚后带着自己剩余的下属回到了离芜高地,继续主人赋予的使命,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没有汇报自己的伤情,没能获得治疗。
他现在的呼吸,都有点困难,虽然他的战力还能稳稳的保留在十一级的门槛上,但,他真的已经很老很老了,老到已经不认为自己能够找到离尘子并且杀死他。
半个月前,查羿派人将自己申请更换躯体的报告送往暗月岭,半个月过去了,信使仍未带回批准的消息,这让查羿觉得很难受,有一种被抛弃了的感觉。
……
根据那本《贵族手册》,新家园被命名为——卫庄园,所有贵族手册上有的规矩都在闾丘梦的要求下被执行的很好,这其中包括敖大梁这个离尘子的便宜大舅子,他甚至从未进过内院,吃喝拉撒都在护卫住所内完成,如果他觉得闷得慌,就会跑出庄园去玩,偶尔,也会呆呆的坐着。
卫庄园的出现早在建设之初便引起了百果园镇人的注意,在卫庄园建成的第二天起,便不时会有人来拜访庄园主人,来的人大多数是水果商,还有极个别是当地的小贵族,他们住的地方比起卫庄园来自然是逊色了太多了,这让他们对卫庄园多了一丝敬畏,接见他们的人要么是闾丘美,要么是闾丘梦,这姐妹俩进行了一个很好的分工——贵族,闾丘美见,商人,闾丘梦见。
无上神教分教堂的人一次也没有来过,倒是闾丘梦已经去过好几回并前后一共缴纳、捐献了不少盐券,但获得的回报让她有点不太满意:一本无上神教教义和一个庇护承诺。
闾丘梦觉得,无上神教分教堂的人至少应该来卫庄园探望离尘子才对。
离尘子才不会在乎谁来谁不来,每天除了看书以外,他便是跟孩子们厮混在一起,卫天等十来个年龄达到五岁以上的孩子已经开始了武技训练,老师由离尘子亲自担任,督导则是随时一脸笑容的况小云……
……
春天很快就到了,上官云旖兮兮仍旧没有把离开的想法说出来,但离尘子似乎从未在意过她的存在,或者说已经忘记了自己的承诺,用餐的时间甚少与她说话,平日里更是不会与她单独相处,这让上官云旖兮兮很难找到一个恰当的机会。不过闾丘美姐妹俩和敖蓓蕾已经把她当成了离尘子的第五个女人,也不敢怠慢她,也正是因为如此,上官云旖兮兮才不愿意暴露自己真实的奴隶身份。至于为什么会被当成第五个女人而不是第四人,是因为离尘子的三个妻子猜测:慕容蒹葭没准早就跟夫主有一腿了。
她们还猜测,离尘子收集女人的习惯还会持续下去的,就像新时代的很多强悍、有权有势的那些男人一样。对此她们有些担忧,谈不上清心寡欲的离尘子在男女间的那点事缺乏主动性,但是尽管知道这一点,三个妻子也很少能找到机会去挑起他的热情,因为离尘子一般都会把慕容蒹葭带在身边,而且不太喜欢她们来打扰他读书或者是教授孩子们武技,所以,她们至今仍未有怀孕的迹象,一点都没有。
在华丽的庄园里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对于闾丘梦等女人来说是一件美事,但是离尘子可不这么想,呆久了,他觉得有点腻味,要不是认为危机尚未过去的话,他早就抓着“寂灭之怨”去游走天涯寻找修复元脉的机缘了。
这段时间来,他认真的研究了超级战力,最后得出了一些结论:超级战力的身体是一种全面的、超速度的进化,越强悍的肉体,生物本能反应更快,他们不畏惧绝大多数的枪弹是因为肉体的强度已经超过了这些枪弹的杀伤力,而这种有效的防御就来源于本能反应,袭击来临,防御启动,这样的肉体简直就是一件攻防兼备的杀器。离尘子以前见过类似的躯体——羽神天国的那些鸟人就是这样的,他们自然更为强悍,因为在他们的身体上,还笼罩着一种叫神光的护盾,看上去很炫,在一般情况下也很管用。
但离尘子知道这种进化无疑是很危险的,因为它明显违背了自然规律,任何超出了方向与范围的进化最终只有两条路可走:快速的灭亡,或者快速变异。
这种让凡人躯体大踏步拥有强悍战力的做法最终会走向哪一条路,离尘子现在还没能得出最终的判断。
如果说修道成仙也是一种进化,那么这种进化过程无疑会缓慢而且明智的多:它是依靠学习、掌握、融合,并随着这些学习、掌握、融合把躯体缓慢的进化为一个载体,而不是像超级战力这样,直接“引爆”身体以获得庞大的力量,这是两回事,一种循序渐进,一种揠苗助长,后者明显弊端重重。
但这并不就一定是定论。
……
查羿又咳出了一口血,血里夹杂着一些细小的肺叶碎片,倩倩在一旁露出了担忧的神采,并倒了一杯清水给他,但查羿没有去碰那杯水,而是在擦去了嘴角的血迹后,继续注视着面前的营养槽。
两天前,他把二十六号从玻璃罐里移到了面前这个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大浴缸的营养槽里,并把用作传输记忆的管线插在了二十六号的头上——管钱的前端是一根细小的芯片。
营养槽里,一具动人的胴体在淡黄色的液体里静静的躺着,纤毫毕现……
记忆输入已经持续了十一个小时,按照正常的程序,至少还需要二十六个小时。可查羿没把握自己能否争取到这二十六个小时,这就是为什么他的脸上会隐现一缕焦灼的原因。着急的人还有倩倩,如果没有她的配合,查羿或许根本就没有办法把二十六号毫发无损的运送到这儿来。但倩倩知道,查羿这么做有他的理由,她也能够理解一直以来都恪尽职守的查羿为什么会这么做。
时间得回到两天前:查羿的申请没有得到通过,那个神秘的主人亲自书写的谕令,让查羿撤出离芜高地,回到后方颐养天年。
信使把这封亲笔谕令递交给查羿时,告诉他说,接替他的人已经动身了,如果路上没有耽搁,二十四小时后,这个人讲出现在查羿面前。
查羿看完信后,思考了一个小时,然后走进二十六号所在的密室对正在值守的倩倩说道:“我没被允许更换躯体,主人让我回后方去。”倩倩的心猛地颤抖了一下。
“我要给文零丁报仇,这是我欠他的,一会儿我做什么你都别阻拦我。”查羿说完这句话后,转身冲向了附近的白袍守卫。瞬间明白查羿想做什么的倩倩没有阻止他,而是帮着他打晕了所有的白袍守卫,并把二十六号转移到了这间与主密室只有五百米远的辅激活室,然后,降下了隔壁闸。
当看到查羿调出的记忆体并非属于他本人时,倩倩这才明白这位老人为什么会在路上对她说:“这具身体是我应得的,我喜欢给谁就给谁。”
“我希望,在替文零丁和她自己报仇后,她最终能够成为一个自由人。”查羿这么补充道。
这是查羿跟随主人后第一次做出违背他意愿的事,也注定只能是最后一次。
希望你能拥有一个美丽的家园,最终能像个正常人那样的生活,当查羿的视线扫过二十六号那张美艳不可方物的脸庞时,在心里对她说道。
一想到面前这具花费了自己诸多心血的躯体即将以一个“人”的身份活下去,查羿的眼眸里多了一丝怜爱和欷歔。
可惜,我不能赋予她更多的东西,一切,都得靠她自己了。查羿重重的叹了口气,抓起了那杯清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