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真要说的时候,冯保又退缩了,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一脸的迷惘,苦逼似的望着小皇上朱翊钧。
“大伴,你倒是说呀!快点啊,快点啊。”朱翊钧在旁边着急地频频催促。
“万岁爷,我……”
正当冯保百般为难手足无措时,乾清宫一名内侍进来传话:“太后请万岁爷回宫。”
朱翊钧叹口气,只好跟随内侍去了。
冯保赶紧派一名火者通知水墨恒,自己则赶急赶忙地去了司礼监值房,派人请张居正速到文华殿恭默室,有事相商。
明朝有制,内廷第一人与外廷第一人不能单独相会,防止内外联合勾结,对皇权不利。只是这一制度逐渐松弛,到了万历一朝,尤其是张居正和冯保那儿,单独相会已不是什么稀奇事。
尽管如此,两人选择在文华殿恭默室相会,也必不是小事。张居正揪条毛巾,擦了把脸,便信步走了过去。
内阁与恭默室隔得并不远,走这短短一截子路,不知为何,张居正无来由地感觉身上凉飕飕的。
看到他来,守值太监连忙挑帘儿,躬身迎进。
先到的冯保,也屁股离了靠椅站起来,瞧着张居正,笑吟吟地说道:“张先生,来得还挺快哈。”
“就这几步路,况且冯公公有请,我哪敢怠慢?”
两人寒暄着,重新落座,免不了都作出亲亲热热的样子。
小内侍准备了一些茶点,端上来摆好。
冯保见张居正脸上呈现丝丝倦容,便关切地问:“张先生,看你样子,似乎很累。”
张居正点了点头:“是啊,今年我与户部王大人一门心思搞财政改革,要解决的问题太多,而且一个个棘手得很。”
说了两句话,张居正感觉肚子还真有点饿,便随手拣了一块胡酥芝麻糕,塞进嘴里,嚼了几下,咽进肚中,问:“不知冯公公找我来有何要事?”
本来,小皇上朱翊钧通过奏疏和邸报,发现荆州税关收入在十大税关中垫底儿,只是想知道原因,并没有责成的意思。
这个朱翊钧叮嘱得很清楚。
可冯保觉得这是件大事儿,得趁机给张居正一些警惕。因为杭州织造局和左掖门这两件事上,虽然张居正自称手下留情,但都给冯保造成了一定的损失:
前者一经改制,非但不能捞银子,司礼监的权力还落到内阁手里去了;后者张居正借机实现了自己让朱衡致仕的愿望,而冯保却丢掉干儿子的性命。
将冯保敲打得很不得劲儿。
所以反过来,冯保觉得也要适当敲打敲打张居正了。
赋税历来是国家大法,谁也不敢马虎。
荆州本是个好地方,可你张居正一上台,税关收入直落千丈,连十几岁的朱翊钧都发现了这个问题。
相信只要是个当官儿的,第一感觉,其中指定与张居正有关。
冯保故意夸大其词地说:“皇上今儿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什么问题?”
“不知张先生注意到这两年荆州城的税关收入没有?”
张居正心里一咯噔。
作为首辅,他哪里不知道?非但知道,而且还用心查过,只是查的结果很不尽人意。
去年年初评估报告出来,荆州税关在全国十大税关倒数第一,张居正自觉脸上无光,一怒之下,责成王国光将仅仅任了半年的荆州巡税御史撤掉。
王国光当时还犹豫,说就半年时间,看不出一个人的能力,要不再给一次机会。
张居正坚决不同意,往年荆州税关都没垫底,新官一上任,立马垫底,那还给什么机会?换人。
结果,今年年初评估报告出来,荆州税关仍是倒数第一,张居正十分恼火,又责成王国光将荆州巡税御史给撤了。
没几天的事儿。
只是,没向皇上禀明。
张居正心中有数。荆州是家乡,自己当上首辅,税关收入却一落千丈,这让皇上和李太后怎么看?又让朝中文武百官怎么看?
贪污了?
还是隐瞒了?
还是自己私下照顾?
所以只在暗中调查,也很想知道个中蹊跷。
本打算将问题彻查清楚,然后一改颓势,再向皇上禀明。无奈连续两任巡税御史都不给力。
总不能自己上阵去查吧?
结果皇上坐耐不住,先将这事儿挑明了。
再经过一向擅于移花接木、批红判白的冯保口里说出来,本来只是出于关心,现在变成了责备。
张居正回道:“当然注意到了,只是非常不幸,两任荆州巡税御史都是饰非惑愚的货色,遇事不敢做主,整天这个衙门那个衙门穿进穿出,讨教来讨教去,前怕狼后怕虎,结果一事无成。”
“皇上今儿问起奴才,很想知道问题症结所在,让我来知会张先生一声,势必要查个明白。”
“必须派一个得力的官员前去。”
“那就是张先生的事了。不过,我得提醒张先生,如果荆州知府是你的门生故吏,那得让他最近谨慎老实些,皇上既然注意到了这个问题,那就可大可小。”
“多谢冯公公提醒。”张居正嘴上应着,心里却起了波澜。
因为荆州知府正是自己一手提拔上去的,而且刚刚得讯,这个知府还做了一件让人十分生气的事儿——
竟张罗为自己在荆州城中修建一座大学士牌坊,如今工程已过半,特来恳请自己向皇上讨下御笔,题一个大学士匾。
张居正当时火气直冒,赶紧派人阻止。
虽然各地修建牌坊成风,哪个地儿出了个牛逼哄哄的人物,当地的官儿就有张罗。而且多数当事人,也希望在家乡建造一座纪念性的建筑物,炫耀一番。
但张居正对此一向痛恨,将这种“光宗耀祖”的行径视作往自己脸上抹黑,不知情的人会以为是在自己的授意下做的。
此刻被冯保提醒。
张居正情不自主地暗忖道:“难道这件事传到了皇上或太后的耳中?一边是税关收入直线下降,一边却要大张旗鼓地修建牌坊?这让人怎么想?”
冯保见张居正半天不作声,起身说道:“张先生,话我已经带到了,希望你能尽快给万岁爷一个答复。”说完便走了。
留下张居正,闷葫芦似的坐在恭默室里,想了老半天:
“牌坊一定得拆!”
“荆州城税关一定得严查!问题到底出在哪儿?”
“只是这次户部派去的巡税御史,若像前两任一样无所作为,那就不好向皇上交差了。还得派个信任、有魄力的人前去。派谁呢?难道又得请妖孽出马?可除了他还有谁能堪此重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