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衣事件这宗案子如期审理。
依照事先议定好的司法程序,由水墨恒主审,连同都察院、刑部两大部院共审,并由司礼监全程陪审。
最后裁决的结果是:
当事人李伟和李文全贪墨,各廷杖三十,但鉴于武清伯李伟年事已高,三十廷杖由儿子李文全代受;
当事人杨兆将棉衣生意当作人情送给武清伯父子,降级处分,并卸去蓟辽总督一职,由王崇古接任;
当事人邵方以次充好,糊弄朝廷,谋害人命,本该责以重罚,既已畏罪自杀,死者已矣,既往不咎;
为抚恤死去的十六名守卫长城的战士,由朝廷拨款,给每位战士家属发放两万两银子作为抚恤金……
……
裁决的结果一出,李文全傻眼了。
可又找不到理由反驳。
廷杖父亲,由自己这个儿子代受,难道要反驳?又如何反驳?理由何在?若是反驳,自己岂不成了不孝顺的人?
可若不反驳,难道真要挨六十大板?关键是,天下人会说妹妹孝顺啊,这样,就要输掉十万两银子……
李文全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儿。
当天便找水墨恒理论。
水墨恒客客气气地将他引进自己书房中。知道李文全心里堵得慌,为表示亲近,特意没在客堂接待。
李文全气嘟嘟地一屁股坐下,劈头盖脸便指责道:“我说水少保啊水少保,你这不是活活地坑我吗?”
水墨恒这个时候只能降低姿态,陪笑道:“国舅爷此话怎讲?似乎伤肝动火了哈!”
“何止伤肝动火?肺都气炸了,此刻我杀人的心都有。”
“怎么?对判决表示不满?”
“你说呢?”
水墨恒悠悠然,装出一副难以理解的神情,喃喃道:“做儿子的为老子挨三十大板,似乎也不过分,说得过去哈!”
李文全阴沉着一张脸:“水少保是不是早就想好了这一招儿,所以才骗我与你赌那一局?”
“国舅爷严重了,怎么能说骗呢?”
“不是骗又是什么?”李文全冷哼一声,脸上全是怒意。
“听国舅爷的口气,你也不打算抓千八百个路人问问,你妹妹是否是个大孝女呗?”
“你故意拿我开涮是吧?”
“不敢,不敢。”水墨恒慌忙连连摆手,郑重其事地说,“放眼当今天下,谁敢拿国舅爷开涮?”
“哼,还说不是?你都没打算廷杖咱的父亲,又何来孝顺不孝顺这么一说?”李文全虽是大混混一个,可头脑不笨,其中的窍节看得很明白。
对呀,孝顺永远是子女对父母而言的。
判决书中说得很清楚,鉴于武清伯年事已高,三十廷杖由儿子代受。非但不打,还心存体恤,这不正是孝顺之举吗?
那还怎么抓路人调查?
水墨恒始终保持微笑,不急不躁,试探地问:“国舅爷这是愿赌服输的节奏吗?”
“输显然已经输了,但我不服。”李文全犟着头,恨恨地说道。
“国舅爷若对判决不服,倒是可以上诉呀!”
“怎么上诉?”李文全气得脖子一伸,白了一眼,“当初我与父亲甘愿接受廷杖之罚,这个消息也早就传开了,如今你遂了我们的心意,就判廷杖。哦,现在却让我上诉?你让别人怎么看我?”
“哎呀,也是哈!”
水墨恒摆出一副难为情的样子,觉得不能再刺激李文全,再刺激恐怕他真要发火了,当即故作沉吟状,说出自己的心声:“要不这样国舅爷你看如何?”
“怎样?”
“判决书反正已经下了,国舅爷也不打算上诉,那就挨了这六十棒子呢,无非届时叮嘱监官手下留情便是。”
李文全听了,情绪当即缓和几分:“咦?我看这样行,是个不错的主意。别往死里打,做做样子就成。”
“不瞒国舅爷说,我当初就是这么设想的。可这话咱不能对别人言,只能你知我知,放在肚子里烂掉。否则被人议及,岂不是说我处事不公?”
“这么说,是我怪罪水少保了?”李文全的情绪又缓和几分。
“唉,咱不说这话。”水墨恒摆了摆手,双手合十,“国舅爷不要背地里埋汰我,我就阿弥陀佛谢天谢地了。”
“那,那个……”李文全欲言又止的样。
“国舅爷还有何疑虑?”水墨恒鉴貌辨色,知道李文全想说什么,肯定惦记着赌约的十万两银子问题,可就是不点破。
“疑虑倒也没有,只是,只是……”李文全又不知如何启齿。
偏偏水墨恒望着他不眨眼,故意等着他说。
李文全心里那叫一个急啊。
水墨恒瞧着他一副憋出内伤的样,心里偷偷地乐着。说实话,压根儿就没想过李文全会乖乖地送十万两银子。
李文全是什么货色?
一个只能进不能出的主。
他可不像京城著名的促织王孙飞。人家输了赌资三万,第二天早早地便送来了,还带了一帮朋友请客吃饭。
那才叫办事儿的人。
而李文全,一个常年会客厅里摆着一个假水果盘儿,只在最上面的那一层放一个水果,以这种抠门儿的方式待客的人,还能指望他掏出十万两银子?
不是白日做梦吗?
若李文全真的不那么嗜钱如命,就不是李伟亲生的,也就不会死气白赖地非要接受廷杖之罚。
水墨恒早就看穿了这一点。
见李文全半天也没憋出一个屁来,笑了笑怂恿道:“国舅爷有话不妨直言嘛,何必见外呢?”
“咱那个赌约的事……”李文全终于说到点子上,可依然不知如何措辞。
“赌约咋滴?国舅爷不是认输了吗?”水墨恒继续装糊涂,就是不提钱,急死你丫的。
“那个,那个赌资……”
“哦,”水墨恒恍然顿悟般,将音量拔高了一些,“国舅爷原来是想说那十万两银子的事呀?”
“是,是,是……”
瞥了一眼,水墨恒轻松地说:“区区十万两银子而已嘛,我想国舅爷随便翻箱倒柜,从哪个旮沓便能找出来。”
李文全想吐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