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京城的夜晚热闹极了,这最为醉生梦死的地方非得醉风楼莫属了。
尤其是今夜。
恩客们在台下焦急地等待着,交头接耳间全都是对我这个新花魁的好奇与期待。
而真正有资格与我共度春宵的人是雅座中的客人。
只有他们手中有竞拍的权力。
最好的那一间,欣赏舞曲的绝佳位置,如今却空无一人。
那是我特意求妈妈留给宋怀瑾的。
系统比我还焦虑,闷闷地问我:“宿主你到底行不行啊,你马上要开始献舞了,可是宋怀瑾还没来……咱们不会功亏一篑了吧?”
说实话,我也有点慌。
但是我那天说得那么笃定,现在说我算错了,岂不是打脸?
那可不行。
所以我也只能硬着头皮安慰系统了。
“不必慌,他一定会来。”
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吧,回想当初他将青莲的“恩客”都折磨致死,想来他是不会容忍别人得到青莲的替身的。
妈妈朝我使了个眼色,我便从容登台了。
琴音绕梁,舞曲开场。
我是手绑长袖,从高台而落。淡粉色的裙摆犹如芙蕖盛开。
全场惊呼声起。
我听见他们说,我仿若仙女下凡。
今日所作之舞名唤芙蕖舞。
连舞蹈的名字,我都特地用了可以展现青莲痕迹的名字。
粉裙绿袖,宛若荷花仙子,裙摆摇曳,水袖甩出的刹那,我与宋怀瑾四目相对。
他,果然来了。
这舞,是我同宋怀瑾定亲之时所编。
在镇国公府出事的三日前我约宋怀瑾到镜花湖,就是我设计同他偶遇的那个湖去泛舟,我想为他跳一支舞。
这舞是我怀着满腔爱意所编,只为博情郎一笑。
三日后,他失约了。
还送了镇国公府灭顶之灾。
这舞他终究是亲眼见了。
来日,也当血债血偿。
舞毕,满堂喝彩。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这舞同当年镇国公府的小姐所作惊鸿舞不相上下。”
身旁之人及时制止:“你不要命了!镇国公府通敌卖国,早被惩处,你还敢提,你是嫌自己活得太久了!”
真是可笑,燕朝骑兵虎视眈眈,没有我父兄镇守,这大厦倾塌之日,我拭目以待。
系统告诉我,宋怀瑾从落座之后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他还吩咐小厮,对我志在必得。
妈妈脸都要笑烂了。
她才刚开始说竞拍一千两起便马上有人开始喊五千两。
众人惊呼。我也不免好奇地看向那人。
原来是他,宰相之子刘亭之,名字倒是雅致,人却只是个整日寻花问柳的废物。
当年幽云十六州我父兄已收复其三,士气高涨,只待乘胜追击后全部收回。
刘宰相却收了燕朝使臣的贿赂,向昏君进谗言同燕朝签了停战协议,八百里加急诏我父兄回京。
阿兄曾对父亲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今士气高涨,收复余下十三州指日可待!父亲,不可回京啊!”
父亲深知圣上疑心,不愿再伤了最后的君臣之情。
父亲坚信,他终有一日能收复余下十三州使大雍再度统一。
可惜,我前日听百姓们议论,大燕铁骑又将那三州攻下了。
父亲,辅佐这样的昏君,您当真无悔吗?
我不再看他们,只是朝黑暗中走去。
5
竞拍之声此起彼伏,最终是宋怀瑾以五万两的天价拍下了我。
当日镇国公府被抄家,半数财物都进了永昌侯府。
五万两,于宋三公子而言只不过是区区之数。
妈妈亲自去接待宋怀瑾道:“宋大人且随我来,醉棠啊在棠梨院等候您呢。”
我作为花魁自然是有自己单独的院子的。
今日为了迎宋怀瑾,且布置了许久呢。
妈妈提着莲花灯亲自为宋怀瑾带路。
走到门口妈妈便停了下来对宋怀瑾道:“大人,就是这里了,醉棠就在里面等着您呢,今夜只有她伺候您。”
宋怀瑾摆了摆手,妈妈便识趣退下了。
系统马上提醒我:“宿主,宋怀瑾到了。”
我从沉沉思绪中回过神来,调整好了状态。
所以当宋怀瑾推开门时看见的便是极尽香艳的一幕。
嫣红色的纱幔层层坠落,纱幔的最深处是洁白如玉的美人背。
烛火摇曳,更添风情。
青丝如瀑坠落,只见美人缓缓从浴桶中站起,转眼间便披上了红色纱衣。
龙凤火烛摇曳,像极了大婚之夜。
我赤脚缓缓走向了宋怀瑾,跌进了他的怀里。
双目含情脉脉地盯着他,在他嘴角落下一吻。
“公子,我终于等到你了。今夜奴家便是您的了。”
宋怀瑾深深地看着我,只是他的眼中好像有两个影子。
渐渐地两个影子合二为一,他便将我打横抱起,走向了床榻。
他抱着我在床上落座。
我转而跨坐到他身上,双手环住他的脖颈。
宋怀瑾的手指轻轻擦过我的唇,我顺势张口含住了他的指尖。
四目相对之时,我看见了他眼里的情欲。
宋怀瑾将我放倒在床上,嘴角勾了勾:“真是个妖精!”
我趁机用双腿环上他的腰红唇轻起:“那公子,喜欢吗?”
他的手从我的大腿滑过,酥酥麻麻,覆上来的那一刻褪下了我的纱衣。
他的头埋在我的脖颈间,耳边是他粗重的呼吸,我尽情地配合着他。
仿佛这不是一场鱼水之欢,而是我们之间的一场交锋。
静谧的夜将羞耻放大,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我流下了屈辱的泪水。
刺痛传来那一刻,我狠狠地在他的背上划出伤口。
他并没有停,风浪更大了些。
一切终于结束。
宋怀瑾在我身边沉沉睡去。
我的指尖划过他的眉眼,落在了脖子上。
我真想此刻就掐死他。
系统的劝告声拉回了我的理智:“宿主,现在还不是时候,大雍国运将近,还需要你再推一把。”
“这才是你们的目的吧。只是为什么是我,你又凭什么觉得我能做到?”
系统沉默了一会儿才叹了口气道:“因为你是仅存的傅家人了,傅家军忠君爱国,死后都不愿入轮回生生世世誓要守护这片山河。三十万亡魂镇守,这大厦命数已尽却依旧不倒。只有你出手,傅家亡魂才不会阻挠。”
“你是说,我父兄亡魂尚在人间?”
“是,他们的执念只有你和这山河。如果连最后一个傅家人都放弃了,那么他们就会明白,这国已无可救药了。”
“我明白了,我要怎么做?”
“帮助燕朝细作从宋怀瑾那里窃取情报。”
我应了。
父亲,不要怪我。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且叫女儿自私一回,帮您报仇吧。
昏君害你和哥哥惨死,三十万傅家军被奸臣设计全军覆灭。
女儿就唱着亡国曲,等他大厦倾塌之日。
6
自那夜春宵一度后,宋怀瑾便提点过妈妈,我是他的人。
所以,宋怀瑾成为了我的第一个恩客也是我唯一的恩客。
他常常带我出去游玩,为我购置首饰,也算得上宠爱。
不过他还是最常带我泛舟,让我弹琵琶唱曲子给他听。
他往往会出神,透过我的声音怀念着青莲。
我现在只是个替身,我必须真正走进他的心里,才有机会拿到情报。
系统告诉我,上元节灯会燕朝细作会刺杀宋怀瑾。
不怪燕人惦记,谁让如今手握兵符重权之人是他呢。
那是个绝佳的机会。
一个走进他心里的机会。
想到这里,我马上放下琵琶,坐到了他的身边。
骤停的歌声没能唤回宋怀瑾的思绪。
我只好轻抚住他的脸,在他的脸颊上落下一吻。
“公子,在想什么?”
他方回过神来,又是嘴角含笑的样子,只轻声应了句:“没什么。”
说罢,挑起我的下巴吻了起来,又是一场鱼水之欢。
只是这次我只是柔柔地配合着他。
一切都结束以后,我看他心情极好便顺势开口:“上元节灯会公子可否陪奴家一起。奴家想去放河灯祈愿,想生生世世都陪伴公子左右。”
宋怀瑾沉吟道:“上元节人多眼杂,恐不安全,日后再带你出来,京郊山寺的荷花开得极好,你一定欢喜。”
这怎么行,那我不就计划泡汤了吗?
我赶紧搂住宋怀瑾的脖子期期艾艾道:“奴家知道自己身份卑贱,无福长久陪伴公子,可奴家是真心爱慕公子,奴家只求公子垂怜,圆了奴家这一个心愿。公子为奴家寻一个莲花灯好吗?奴家只愿来世做一朵芙蕖,开在公子目光所及之处。”
宋怀瑾果然动容不已,紧紧抱住我,在我额上落下温柔一吻,说:“好。”
哼,我还拿捏不了你。想起青莲,马上就不怕危险了。
人都死了,在这里装深情给谁看。
系统得到我的准信儿,当即给我竖了个大拇指。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7
上元节,华灯初上。
街上小贩络绎不绝,有情人执手看灯。
是那样的美好。
我也等着宋怀瑾来接我。
为了更像青莲,我今日特地穿了一身浅蓝色衣裙,裙摆上是掺了银线绣的梨花,灯光下流光溢彩格外好看。
梨花洁白,可今夜却要被血染。
到底是惋惜的。
头上的白玉钗是宋怀瑾送的,我特地带上,尽力扮演着一个真心爱慕他的女孩。
哪怕从前的我是真心爱慕他的,如今却只靠演,想想也觉得讽刺。
当我刚走出门抬眼望去便看见宋怀瑾嘴角含笑地看着我。
他今日也穿了一身湛蓝色衣袍,白玉树冠,手里提着莲花灯,倒像极了画中仙。
我像极了一个奔向心爱之人的女子,像飞蛾一般义无反顾地朝他奔去,扑进了他的怀里。
我听他轻笑出声:“怎么像个孩子一样,我手里拿着灯,不能抱你。”
宋怀瑾,倘若这一切都没发生过该多好。
只是没有如果。
我将头埋在他怀里闷闷地说:“奴家是高兴,高兴公子愿意陪奴家。”
宋怀瑾将莲花灯交给我轻声哄道:“快看看,这灯是我亲手做的。”
灯是绝美的,层层叠叠的花瓣倒比真的莲花还要精致,美丽。
我接过莲花灯冲他嫣然一笑道:“谢谢公子,这灯极美,我今日再幸福不过了。”
“喜欢就好。”
他的笑是宠溺的,说罢我们执手向前走去。
谈笑间走到一个小摊前,那些面具精致得很,我和一个姑娘看上了同一个狐狸面具。
抬眼望去,只见女子身旁的男人满脸震惊。
系统说:“他就是醉棠从前的未婚夫,那女子正是他如今的妻子。”
我知道如今还没到收拾他的时候,不愿多事,本想离开。
那女子显然也认出了我,当即开口嘲讽道:“下贱的妓子,也配和我争?”
一语双关。
宋怀瑾满脸不悦,街上人来人往,他不愿闹出事端,看向我的眼神里也多了些责怪。
我也不曾叫他为难,当即行礼道:“夫人莫怪,我无意同您争,这面具很衬您呢。”
说罢,拉住宋怀瑾的袖子对他笑道:“公子,我们走吧。”
我并未留意到他眼神中闪过的复杂与心疼。
马上要到河岸了,这里的人流也越来越密集。
我与宋怀瑾被人流分开,这时系统说:“宿主,你准备好,他们要动手了。你别怕,我会护住你的,不会有生命危险。”
我的目光一直紧紧追随着宋怀瑾,生怕错过。
所以当我看到刺客朝他胸口射箭时,我才可以立马飞扑过去替他挡下了一箭。
我口吐鲜血倒在了宋怀瑾的怀中,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抬起手抚摸他的脸。
他将脸贴到我的手上,又将我紧紧抱在怀中大喊道:“快来人,去医馆!快来人!”
“公子,我好……遗憾,没能祈福成功。连……公子亲手做的花灯都弄丢了。我好害怕……下辈子就遇不到你了。”
宋怀瑾的眼泪糊了我一脸,他哽咽道:“不会的,你不会有事的,不要下辈子,这辈子我就要你一直陪着我,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我并没听完他讲的话便晕死过去了。
后来呀,京城都传遍了。
宋三公子爱惨了那个妓子,在上元节灯夜发了疯似的寻找医馆。
还将那个妓子衣不解带地照料了三日。
为她赎了身,要迎入府中做平妻了。
还听说城东李家小姐入赘的夫婿淹死了。
那个书生傍上李家小姐之后就把供他读书的未婚妻抛弃了。
狼心狗肺的东西,活该!
8
系统这个王八蛋,虽然没死,但是疼死我了!
昏迷了三天才醒。
醒来之后就被告知,要当新娘子了。
醉风楼也不用回了,等着一个月后成亲。
好家伙。
宋怀瑾来看我时,正逢侍女给我喂药。
他马上接过药,一口一口地悉心喂我。
喝完了药,还拿帕子替我擦拭嘴角残留的药汁。
还喂了颗蜜饯给我。
此刻他深情地注视着我,眼中只有我。
这效果属实让我震惊。
我虚弱地对他笑道:“我听说,公子要迎娶我。只是,我身份卑贱,我怕公子惹人非议。”
说罢便落寞地低下了头。
宋怀瑾将我抱进怀中,轻轻拍着我的背:“棠棠,你是我心爱之人,谁也不敢说什么,你只需要安心做个幸福的新娘子就好。一切有我。”
我也抬手紧紧地抱住了他。
这二十多天宋怀瑾除上朝外出的时间基本都在府中陪我。
白日里我在书房为他红袖添香,夜晚一同返回我的院子休息。
人人都说宋怀瑾爱惨了我,我入书房犹入无人之境。
大婚前一夜,他被圣上急召入宫。
我自是知晓为什么,燕朝大军压境,三十万燕兵马上就要南下了。
趁宋怀瑾不在我潜入书房将军中布防图抄了一份交给了系统。
系统自会想办法交给燕朝的。
国破山河在,江山不过是易主罢了。
若当政者是明君,百姓自然安居乐业。
我父兄守护的不是这王朝,而是天下万万百姓。
若从此统一,百姓便可免受战乱。
宋怀瑾是深夜才返回的。
他满脸疲惫却又愧疚地对我说:“明日怕是拜堂结束后我便要离开了。燕朝大军压境,圣上命我前去迎敌,抱歉,不能给你一个完美的大婚。”
我只是温柔地笑了笑:“没关系的,公子累了,早点休息吧。”
婚前早已无媒苟合,侯府世子迎娶一个妓子,本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这礼能不能成,早已不重要了。
明日,我亲自送你。
9
翌日清晨,喜婆为我画妆面。
梳头时说着吉利话:“一梳梳到尾,二梳到白头……”
我笑着照例打赏了。
娘说:“月儿的头发乌黑亮丽,等到我儿大婚时,娘一定亲自为你梳最美的新娘发髻。”
娘不在了。再也不能为我梳头了。
没有喜轿绕城,我只是从清梨院走到大厅,踏过了火盆。
没有阿兄背我出嫁,我只能自己走。
我和宋怀瑾各自握着大红绸缎的一头,走到宋夫人面前。
周边尽是窃窃私语,充满了鄙夷,和嘲笑。
没有任何真心的祝福。
我们本来也不会有幸福。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我家高堂早已不在。
夫妻对拜。
我对他恨之入骨,如何做得真心夫妻。
这礼是永远不能成的。
所以当宋怀瑾含笑弯腰之时,我将袖中的匕首狠狠插入宋怀瑾的心脏,亲手了结了他。
宋三,这是你欠我的。
众人都被这一幕惊到了,宋夫人直接昏死了过去。
只有我发疯似的笑着,宋怀瑾口吐鲜血地问我:“为什么?”
我低头在他耳边说:“因为,我是傅令月啊。宋三,这是你欠镇国公府的。”
我看着满堂一个个虚伪的脸,觉得恶心极了。
宋怀瑾咽气了,我大仇已报。
置于在座的众人欠傅家军的也马上要还了。
系统说,可以保我余生安宁。
我拒绝了,遂用同一把匕首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只愿来生家人平安,再不入红尘。
爹、娘、哥哥,我来和你们团聚了。
10
天元十八年,燕军南下直达京城,斩下皇帝与刘相头颅。
自此,大雍破。燕朝统一中原。
燕朝太子提议为镇国公立衣冠冢,燕朝敬佩这样的大将军。
以此在朝堂宣誓,凡真心为国者就算是雍朝遗臣亦会得到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