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陵斌抬手撩起车帘的那一瞬,被五安拦腰死死抱住。
五安腿脚俱软,心跳得要从身子里挣出,鼻涕眼泪齐出。他是少爷的心腹,遇到这事,肯定要冲在最前头。
马车内有人在动。
他不知自己能撑得住多久,就算他死了,也不会撒开箍住徐陵斌的手。徐陵斌这个人面兽心的畜生,竟然要杀了少爷!
“少爷,快走啊!”
上官诘挑开车帘,见到五安裤脚下流淌的尿液,再看向立在原地未动的徐陵斌。
徐陵斌脸色稍白,但神智十分清醒,眼眸深处透出几分冷酷,邪气地回望上官诘。
“放他走。”上官诘道。
五安只顾乱喊,“少爷快走啊!我扣下他了!少爷快跑……”
徐陵斌微微一笑。
举剑的右手,抬起,扭动,一剑插入五安的后背。
“不行。”他回道。
五安撑着一口气,余光中见到少爷死白的脸,用尽最后意识,双手紧握,仍箍住徐陵斌,自以为还在大声地喊,“快跑……少爷……”
上官诘闭了闭眼,从马车上走下。
徐陵斌一时挣脱不得五安的束缚,盯向站在自己身侧的上官诘,阴森森道:“你跑不了,魏诘。”
“我知道。我跑不掉。”
上官诘双手背在身后,定立在原地,像待宰的羔羊。
不多时,徐陵斌用另一种方式,狼狈脱出五安的环抱。他抬脚一提,双手仍呈环状的五安滚落进马车底。
上官诘的指头跳动。
徐陵斌用麻绳扣住上官诘,牵牛放牧一般,路过被捆在树上的疯子。
那疯子仍叫喊着,“溺爱者不明,贪得者无厌;朱红棂槅拾作拆,合抱栋梁卖换盐;万般皆是命,半点尽由天……”
初夏时分,白日渐长。
素琴站在影壁下,直等到日头渐落,也没见有马车驶来。
拿起手帕擦去额上的汗,扭身走入浓荫之下。
回去路上,碰见显然已等她许久的云来。
云来手中的食盒,递到素琴身前,“这是我们姨娘,听得碧桃高热后,特叫我送来的吃食,里头还有些滋补的干货,想着碧桃身子好些了再进补。”
素琴接下食盒,眨巴双目:“你们姨娘真要去那庵里,为老爷祈福?”
云来面上难掩怒色,语气却竭尽克制,“林姨娘请来的大师说了,我们姨娘的属相与老爷相冲。这才让老爷自开春以来,身子不爽。姨娘须得去庵里,吃斋祈福半年。”
“老爷没说什么?”
云来脑中回想起,上官泳那副冷漠的模样,心上就窜出三把火。
碧桃说得果然对,上官泳那是个寡恩薄义之人,色中饿鬼,对姨娘过了亲热劲头,又遇上新的好颜色,便将姨娘丢开了。林姨娘这笑面夜叉,还不抓紧机会惩治姨娘么。
“老爷近来身子不大好,又诸事缠身,听得大师的话,也觉得有几分道理。”云来咬牙道,“再说那脂粉巷中的竹香,早把他魂魄勾去了。”
后头那句,一说出口,云来心上急暗道,自己跟素琴交浅言深了。赶紧多贴补几句闲话,将那话裹进去。
素琴看起来真是个天真的性子,几句闲话就将她的心思勾去了别处。
“不说了,碧桃姐该醒了。等我跟着少爷出府,说不定有机会去那庵里找你。”
云来随意点点头,与素琴挥别后,走上几步又回转身,走到素琴身旁,低声嘱托叫她,若是碧桃,有了哪处困难,必叫她来找她们。
素琴轻推开房门,熊砚正好从睡梦中醒来。
熊砚自己双手撑在床上爬起。
素琴将食盒放在桌上,赶忙走来:“碧桃姐,你莫动,我帮你。”
熊砚摇头,一连多日的高热,烧得她有些分不清过去和现在。她在梦中梦见了许多事。
她在现代社会,也是个孤儿。只是,是个父母双全的“孤儿”。父母离婚,又各自再婚,她就成了双方都不愿意打扫的公共区域。但幸好,他们还愿意给钱,钱不多,总归够她磕磕巴巴长大。一毕业,他们便理所当然地彻底消失了。
熊砚很少觉得委屈,因为独自生活已经耗去了她大部分精力。“你们为什么都这样对我。我明明已经很努力了……”熊砚突然双眼落下泪,自言自语道。
素琴立在一旁,听不明白。
“……我从没做过坏事,为什么老天要这么对我!难道我在哪一世杀了人放过火,这一世才活得如此可悲……”心头涌起的委屈,淹没了她的理智。
素琴盯着熊砚,这碧桃不会烧坏了脑子罢,还是被什么缠上了?后一个的念头,让她不禁在炎炎夏日打了个冷颤。
她按下脑中的念头,伸出一只手,点在熊砚臂膀上:“碧桃姐?”
下一刻,熊砚身子往前栽倒。
素琴赶紧上前扶住熊砚往下滑的身子,两手接触下的皮肤烫得吓人。
晴明月色下,万籁俱寂。
竹岚摇着折扇,林姨娘半躺在铺着凉簟衾枕上,眯眼养神。
案桌上搁置的冰雪冷元子,正慢慢化开。
“竹岚,她怎么样了?”
竹岚听见,心下发紧,“跟往常差不多,不过昨日多吃了些。”
林姨娘攒眉,“真是个没出息的东西。”
“姨娘,可要仔细自己身体。”竹岚继续摇扇,“今日,钱姨娘去了那庵子,老爷都没在钱姨娘出门前见一见呢。”
提到这事,林姨娘松开眉头,嘴角噙着一抹笑。
“老爷忙得很,哪有那个闲工夫去见那小贱妇。那贱人,还以为自己能霸个男人,霸上七八年,就算她是天仙下凡,睡久了不都那么一回事。”林姨娘冷呵道。
想到这处,她又念及翠宝毫无动静的肚子。
睁开眼,看向竹岚,“这月,翠宝又来月事了?”
竹岚停下摇扇,“昨日来了。”
林姨娘坐直身体,“真是不争气。我硬从几个姨娘、脂粉巷的粉头里抢出老爷,安排她去侍候。这么久的日子,除了养得她桃花上脸,什么也没得着。”
摇头,闭眼。
上官泳最近去脂粉巷去的那般殷勤,钱像流水似的漫洒,兴许过不得多久,那个粉头就该领到家来了。他近些年是越发荒唐了,什么香的臭的,都弄进家里。
睁眼,指头抚弄佛珠串,望向半空,“翠宝是指望不上了。春风,我看老爷倒挺喜欢。”
竹岚心上悚然,春风那可是翠宝的丫环。翠宝的脾性,怕是会暗地里往死处折腾春风。
“春风今年是15岁罢。年龄小,好生养。”佛珠常年被摩挲,珠面光滑可鉴人,“这回不先抬姨娘了,叫翠宝待她好些就可以了。府上的开支不能再增多了。”
竹岚正准备应下。
窗外却传来一道声音。
“好个佛口蛇心的毒妇,要是上官泳知道,你如此为他的子嗣着想,他怕是会感动得涕泗横流,干脆休了他夫人,扶你做正头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