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海放下货单，简略回说没有问题。
“后日是个适宜远行的好日子。不知二位可还有问题？”
李威廉的脸闪过一丝惊喜，而后又升起警惕，“熊娘子，你该知道三四日前，有艘商船被倭寇劫掠了罢？”
“知道，那群贼犯不仅把船上货物洗劫一空，还把船上的人全杀死了。”
“大荔的官府可不会追捕缉拿他们。后日出行，是不是太冒险了？”
熊砚挑起长眉，眨眼，面露惊讶，“看来，李朝奉深居室内，消息也不大流通了。”
“你！”
李威廉被熊砚的话气得一点红从耳边起，以手撑桌要站起来。
看到李威廉发怒的样子，熊砚憋了一阵的恼恨终于慢慢从体内散去。
那日素琴和钱大郎在楼下听到的重物落地声，根本就不是什么意外事故。而是这个该死的李威廉，在听到熊砚用航线安全换取他整艘商船利润后，忽然暴起，抽出小腿的短刀架在她的脖颈。
她被吓得，当场腿软摔倒在地。
幸好，在李威廉挥起短刀之际，苏海一把撞开了他。
熊砚从地面狼狈爬起后，深呼一口气，擦拭衣裳上的脏污。她摸到怀中的短枪，稍稍计算了开枪杀人，再奔下楼的可能性。
没有可能。几种方法下，她都不可能同时杀死两人，而毫发无伤，杀死一人，另一人会在她奔下楼前，就将她抓住。
正在她思索解局之法时，李威廉却忽然同意了这场交易。熊砚抬头，看向呆坐在地面的李威廉，比大荔人略浅的眼眸，有层薄薄的水雾。苏海弯下腰，将人搀扶起来。
既然交易敲定，熊砚忍下心头的恐惧，强装镇定，还要求他们先付下定金。李威廉给钱之时，又说了几句威胁。
整艘商船可装载下约莫价值十万两白银的货物，除开他们之前装进船内的货，大半年折损后，还剩下三万两白银的货物。
心平气和的熊砚，眉眼不动的坐在原位，直视李威廉，“我说句实话，李朝奉怎么就这般凶神恶煞了？”
手指轻叩桌面，视线扫向苏海，“李朝奉脸色如此不好，我是不该将这事的后续讲出来了？免得伤了他的脸面？反正再晚些，你们也该能收到消息了。”
被苏海用力钉在原位的李威廉，苍白的脸颊已涨成紫酱色，嘴唇发颤。俊朗容貌变得难看至极，像大荔人口中的番鬼，还是厉鬼。
片刻后，李威廉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请讲。”他的喉部似乎被灌入了沸水，不时溢出咕噜作响的声音。
“昨日，李咏贵已把那群倭寇诛杀，割下的头颅将在今日下午送至南沙城的海岸边。”
熊砚观察着两人脸上的神情。
苏海眼中的惊诧之色像是水中的飞鸟，转瞬消失。垂落于桌面的手，狠狠地按住李威廉抖动的大腿，要他不准再对他们对面的女人，有任何肢体动作。
这个女人，她真是李咏贵的人！
李威廉端起桌面的茶杯，大口吞下茶水，抹去嘴角的茶水，再拿走了苏海面前的茶杯，同样喝的一干二净，像是喝酒那般。两杯温茶下肚，喉咙里的沸水被茶水冲下肚。
怒气变得若有若无，脸色渐回苍白，病态的如同死人。李威廉把手伸进怀中，掏出一早备好的银票，放在桌面，推到熊砚面前，“剩下的四万两货款。”
仔细检查一番后，熊砚对两人露出微笑，“李朝奉是个爽快人。祝你回乡之旅，一路顺风。出海的具体事宜，稍晚会有人带着信物过来找你们。”
“熊娘子，好厉害，好手段。”李威廉终是忍不下一口恶气，克制地讽刺道。
“哪里，哪里。买卖买卖，和气生财。你莫要觉得我趁人之危，商人逐利是天性。”熊砚将黄娘子劝告自己的话，依样画葫芦告诉李威廉。
她将银票随意拢进袖中，“若是你觉得不值，也不会有这单生意不是。钱财哪有命要紧，再说你们再过两三月，便可光明正大再来南沙城了。此刻，你们买的不是一次回程，而是以后的机遇不是？”
苏海苦笑两声，“熊娘子，我们能不能再来南沙城还未可知呢。”
他们能冒着杀头的风险来南沙城，一是为贩货回南沙城，向李威廉父亲李约翰证明，李威廉虽是串秧，却不比常人蠢笨；二是为寻觅李威廉的生母。
哪知李威廉的生母早已再嫁，并不愿与他见面，当初她并不是愿意的。这一事实击碎了李威廉的幼时幻梦，既知是幻梦，醒来虽痛，却没花费多长时间。
苏海是李约翰违反大荔律法偷买下的奴隶，本就生长于南沙，对于买卖之事，也颇有几分能力。一船货很快装满，若是没有上官泳身死之事，他们早已回到吕宋，赚个盆满钵满，让李约翰对李威廉另眼相看。
现在拖延了大半年的回航，还赔光了本钱。他们即使平安抵达吕宋，要想再做海商，怕是难如登天了。
熊砚听了苏海的诉苦，看见李威廉脸上的耻辱神情，垂下头颅，默不作声。
寻常人听了如此悲切的故事，不落下几滴泪，也该喟叹两句世事。偏偏眼前的熊娘子，只垂头不出声。苏海霎时有些懊悔，或许讲的太简略了些，省去了其中能勾起人恻隐之心的细节。
“若是无本再翻身，甚是可惜。”熊砚抬起头，两眼平静，“这样罢，这次货款我只要一半，算我入股了这艘商船如何？”
造船不是易事，南沙港被禁后，造船工匠全被官府强行迁移。熊砚如果想要拥有自己的商船，莫说造船的价格不菲，就是找到愿意私下替她造船，而不被其坑骗的，三两年内也难于上青天。
苏海听到这建议，面色怔愣。熊娘子好大的胃口，这艘好商船就这么被贱卖了。
“这……”他张口停顿片刻，“熊娘子，不若这船货的利润我们二八分，待我们再来南沙城时，我们再用一半的货量替你运货……”
熊砚抬手打断了他，“苏管家，或许是我的提议太突然，你们需要再思虑思虑。不如，待我的人来你们这处时，你们再给我个答复。”
站起身，朝两人道个万福，利利索索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