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吃饱了，人的心情也好了许多，林宝宝下午就回了医院。
张靖远远地看到林宝宝走过来，赶紧凑上去：“林主任？你不是请了一天的假吗？怎么来医院了？”
“闲不住，就来了。”林宝宝往前走去，看见妇产科里原本闲散聊天的护士一看到她，赶紧像散了的猴子一样，赶紧四散开去做事，哭笑不得。
张靖“哦”了一声，赶紧把妇产科上午的工作情况向林宝宝汇报。
林宝宝走了几步，停下来，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副主任办公室里，办公室门没关，廖语晴正在与两个人说着什么。
“那是杜琦的家属吗？”林宝宝问张靖。
张靖一怔，点头：“是杜琦的家属，他们来开死亡证明。”
死者火化需要医院出具死亡证明，所以杜琦的家属便来开证明。
林宝宝点点头，移开目光，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我们也没想到会这么严重，前几个月都没问题的，怎么突然就……唉。”
“他们小两口一直想要个孩子，想着冒险试一试，没想到……”
副主任办公室里的声音传出来，林宝宝停住了脚步。她胸口堵了口气，脚步转了方向，向廖语晴的方向走去。
“廖医生。”林宝宝抬手敲了敲门。
廖语晴抬头看她，站起来：“哦，林主任你来了。”她偏过身子看另外两人，介绍道：“这是杜琦的老公和妈妈。”
林宝宝朝他们点头，见两人眼里满是红血丝，想了想，说道：“杜琦患有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在她怀孕之前，她的心脏负荷就过重了。这一点，你们清楚吗？”
那两人相视一看，点点头。
林宝宝勾勾嘴角：“既然你们知道，为什么还让她怀孕？为什么查出怀孕的时候，不让她做人流？”林宝宝眼里烧了火，看向杜琦的老公：“你跟她结婚之前，知道她有心脏病吗？”
杜琦的老公一愣，点头：“知道，她什么都跟我说的。”
“既然知道，你为什么不采取避孕的措施？你就为了要个孩子，让你老婆冒生命危险吗？”林宝宝目光犀利起来，语气也不是很好。
“我……”男人微微低下头，“我知道都是我的错……”他抹了抹眼睛，像是哭了。
林宝宝暗自冷笑，知错有什么用，人都已经去了。人死不能复生，再多的忏悔又能做什么。
“医生，不是的，不全是他的错……”一旁的老妇人开口说道，“是我女儿……我女儿一定要这个孩子。”
林宝宝皱眉：“杜琦知道自己的情况吗？”
“知道的，她从小就知道。”杜琦妈妈也哭了，“她从小就吃药，不敢跑步，不敢去游乐园玩，一直小心翼翼的。她说她这辈子就想冒过这一次险……”
杜琦妈妈声音颤抖，没能继续说下去。
林宝宝也不想再继续说些什么了，深吸一口气，看看廖语晴：“你给他们开证明吧，我先走了。”她无法理解，也不会理解，为什么这一家人的想法这么古怪，豁出命地去要这么一个孩子。
如果是杜琦的老公这么想，那很好理解，毕竟承担风险的不是他自己。
可林宝宝想不通，为什么杜琦自己也这么想。
林宝宝回了办公室，翻出前一天的工作日志看起来，看了一会儿，有些心不在焉的，便起身到院子里走走。
挺巧的，又碰见了杜琦的老公，她皱皱眉，想走开，男人先喊住了她：“林主任！”
无奈，林宝宝停住脚步，礼貌地朝他点头：“你好。”
“我们刚开完证明，正准备回去。”男人说道。
林宝宝“嗯”了一声，并不打算再与他多说什么。
没想到杜琦的老公并不打算终止话题，他摸了摸后脑勺，问林宝宝：“林主任，你……身边有患有严重先心病的朋友吗？”
林宝宝想了想，摇头：“没有。”
“杜琦她……”杜琦老公有些难受地顿了顿，“她因为生病的关系，从小到大的生活都很受局限，不敢做剧烈运动，不敢和同学、朋友一起玩耍，她每天生活在药物和恐惧里，总觉得或许明天她就要死了。等她长大了，家里人告诉她，不要恋爱、不要结婚，更不要生孩子，恋爱会让她情绪大起大落加重病情，生孩子可能会让她随时死掉。”
“可杜琦说，她本来的人生，原本也是随时会死掉的。”杜琦老公苦笑了一下，“是，医学在进步，可以移植心脏，甚至有人工心脏，但她也许没那么幸运，能等到一颗适合她的心脏，也许她明天就死了。她就是怀着这样的心情和我恋爱结婚的。”
“刚查出怀孕的时候，我们都劝她做人流，她不同意。她说我不懂。”男人又苦笑了一下，摇摇头。
林宝宝原本只是安静地倾听，听到这里不禁问：“不懂什么？”
男人抬了一下，说道：“说我不懂得孩子在她肚子里带给她的满足感和幸福感，也不懂她用手贴着肚子时，能感受到孩子跳动时的激动，更不懂她每次做B超看到图像上那个小点慢慢长大的感受。她觉得她的生命里有了另一个生命在陪伴她，她的人生不再枯燥，好像有了光一样，这是她的家人，是我都无法取代的喜悦。”
林宝宝眼皮跳了一下。
她又想起了陈依依，想起她扶着肚子时的笑靥。
林宝宝其实想问，可是杜琦的孩子出生后，同样遗传了杜琦的心脏病，孩子的一生又要重复杜琦的一生吗？
可她还是没问出口。
是了，陈依依与她说过这个问题的。
万一那个孩子出生后，孩子的一生很幸福呢？
万一呢……
林宝宝敛了敛神，说道：“我遇见过不少孕产妇，我觉得她们就是那种……可以为孩子以命换命的母亲。但我还是不赞同这种做法。”
杜琦老公了然，点了点头，说道：“殡仪馆那边还要办手续，我先走了。”
林宝宝点头。
她望着男人远去的背影，心情起起伏伏。
林宝宝大概找到了自己的症结所在。一直以来，她都在想着，母亲为孩子付出了什么，她一直以来的人生价值和职业伦理都在告诉她，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要优先保护产妇，产妇才是具有真正意义的“人”，而那个胎儿，是产妇附带的生命。
在这种观念之下，林宝宝发觉自己怀孕后，才会产生那样强烈的抵触。在她的观念里，这个孩子就是来捣乱的，是带给她麻烦的。她仔细考虑过她要为这个孩子付出的代价，比如工作上会因为孩子耽搁，生活会因为孩子变得鸡飞狗跳，容貌身材会因为生孩子变形……
她权衡利弊，觉得自己没有必要为了孩子放弃那么多东西。
可她唯一没有放进考量的，是孩子带给了她什么。
是啊，一个还没成型的胚胎，能带给她什么呢？
于是林宝宝理所当然地忽略了这个孩子带给她的惊喜和感动，如果不是因为某种道不透的玄机，她能听见肚子里孩子的声音，能与他进行交流，她甚至会忽略孩子的陪伴。
林宝宝再去细想这些日子以来肚子里的孩子带给她的一切，有令她气愤的、头疼的、苦恼的、无奈的，也有令她开心的、感动的、激动的、充满力量的。
原来不只是她在给予孩子，孩子也在给予她啊。给予是相互的，她与孩子的感情也是相互的。
想通了这一层，对于这个孩子，林宝宝心里已经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