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店里没什么人，林宝宝从药店门口的左边走到右边，又从右边走到左边。
她一个妇产科医生，在科里做个检查或是拿个验孕棒轻而易举，测出的结果肯定又快速又准确。
但她不愿。
她不想妇产科的同事知道这件事，不想成为他们的茶余饭后。更重要的原因是，她有些害怕，有些退缩。她并不是很期待一个孩子的到来。
林宝宝鲜少会去逃避某件事，于她而言，逃避是懦弱者的借口，她不屑于做一个懦弱者。可唯独在孩子这一事上，她逃避得很彻底。
四年前失去的那个孩子是她日复一日想要抛却的痛苦，却也是她午夜梦回无法了断的牵绊。她断了自己和陈小虎的念头，告诉自己也告诉陈小虎，不要孩子，坚决不要孩子。
旁人都以为这是她的“女强人”心理，是她不想让孩子成为事业的绊脚石，更不想为了孩子牺牲自我人生的自由自在与无拘无束。
孩子多麻烦啊，怀的时候麻烦，生的时候麻烦，养的时候更麻烦。一旦有了孩子，就要分出许多的精力去抚养孩子，多少女人因为生育从活力青春的小姑娘变成鸡飞狗跳的主妇。
旁人都道，林主任不想成为每日为鸡毛碎皮的家庭琐事脱层皮的女人，所以宁做丁克。
可又有谁真正了解她内心的痛苦与恐惧？
林宝宝缓了神，深吸一口气，走进了药店。
洗手间里洗手池的水流声哗啦啦的，林宝宝忘记了关。
验孕棒上的两横杠刺眼得很。
她怀孕了。
“宝宝？宝宝？”陈小虎的声音在外头响起来，“老婆？你在洗手间吗？今天回来这么早啊。”比他都早。
没听见林宝宝的回应，陈小虎靠近洗手间，敲门：“宝宝，你在里面吗？”他明明听见洗手间里的流水声了。
“等一下。”林宝宝终于给了回应，陈小虎松一口气，他生怕她出了什么事，差点就破门而入了。
林宝宝关上水龙头，扯了卫生纸把验孕棒裹了一层又一层，丢到垃圾箱里，又把剩下的盒子塞到柜子的角落里，用杂物挡结实了，打开门。
“宝宝。”陈小虎露出一脸笑容，眼睛亮亮的，张开双臂抱住林宝宝，“今天回来这么早，想我了吗？”
林宝宝看他一眼：“没个正经。”
“嘿嘿。”陈小虎的手绕过林宝宝的腰，抱在她的小腹上，惊得林宝宝躲了躲。
这是她本能的反应，她还不想告诉陈小虎这个孩子的存在。
陈小虎感觉到她的闪躲，微微紧张：“怎么了？”
“哦，没事。”林宝宝掰开他的手掌，走到一旁倒水喝，“我饿了。”
陈小虎又笑起来：“等着，我马上去做饭。”
林宝宝瞧着陈小虎脱去外套，套上围裙钻进厨房的样子，瞧着他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如果他知道她怀孕了，会是怎样的心情？会像她一样惊慌矛盾，会斩钉截铁地说，我们不要孩子。
还是会……
还是会期待孩子的降生？
林宝宝揉揉眼眉，转身回卧室去躺一躺。
她无法欺骗自己，在确定怀孕的那一刻，她的第一个想法是流掉这个孩子。
无论是因为上一个孩子造成的阴影，还是因为她如今事业繁忙无暇顾及孩子，或是因为她还未做好心理建设要一个孩子，结果都是一样的，那就是她不想留下这个孩子。
她的想法似乎很坚定，行动上却毫无进展。
*
陈小虎今夜尤为热情，他是真的很想林宝宝。她时常加班不回家，他并不埋怨也不生气，总是等着她，就像学生时代那样，傻傻地等这一个人。
陈小虎抱着林宝宝亲吻，熟练的动作令林宝宝察觉到他的所求，抓住他乱摸的手：“我不太舒服。”
陈小虎想了想，问：“来月经了？迟了些天啊。”他记得她的经期的。
林宝宝摇头：“不是，早过了。”她有些心虚，不知道为什么非要加“早过了”这一句，也许是为了掩盖怀孕的事实，生怕陈小虎想到这上面了。
“那是哪里不舒服？”陈小虎没再继续动作，只是抱着她，微微蹙眉。
“说不出来。可能太累了。”林宝宝扯了个谎，翻过身去，后背靠在陈小虎的怀抱里。
他的怀抱总是这么温暖，这么宽阔。
陈小虎了然，抱着她哄：“你啊，总是不顾自己的身体。宝宝，要是累了，就休息休息，不要勉强。”
林宝宝“嗯”了一声，眼皮抬起，目光穿过窗帘的缝隙，看见了窗外的夜空和城市灯光。
她想她已经是很幸福的那一类人群了，年纪不算大，父母健康，夫妻恩爱，事业有成，金钱不愁。可她总觉得在心理上，幸福感始终缺了一小块，或许是压力太大了吧。
可现在这个社会，谁的压力不大呢？
又或许，缺的那一块另有他物。
林宝宝闭了闭眼睛，不愿再深究，开口与陈小虎说：“妈今天给我打电话，又劝我要孩子了。”
“我妈？”陈小虎说道，“你别理，我跟他们说去。”
“是我妈。”林宝宝说道，“她还是觉得，一个家庭要有个孩子才能完整，等我们老了，没有孩子就会感到孤独，就会后悔。”
陈小虎沉默了片刻，问林宝宝：“你现在……也这么想了吗？”
林宝宝不答却问：“你呢？小虎，你怎么想？”她从前一向笃定陈小虎的答案，可她现在怀孕了，竟觉得不太能肯定那个答案了。
林宝宝想，或许陈小虎是为了她才那样坚定地表示不要孩子，或许陈小虎不是不想要孩子，只是不想让她伤心。
他就是这么个人，凡事以她为大。
“我的想法从来都没有变过。”陈小虎说道，“宝宝，你不想要孩子，我们就不要孩子。我会一直陪着你，等我们老了，退休了，我们每天早上起来去公园里练操，一起去早餐铺子吃馄饨，然后去菜市场买菜，回家做饭。没事的时候，我们可以看看电视，养些花花草草，要是你想养小猫小狗，那就养一只。要是我们还有点力气，就去旅游。我不会让你孤单，不会让你孤零零一个人的。以前老一辈总说养孩子防老，可你看看现在的情况，年轻人不啃老、不气死父母就不错了，你说是不是？”
陈小虎规划着他们的老年生活，仿佛那幅美好的图景就在明天。
林宝宝想笑：“你怎么说的，好像我们明天就退休了一样？你啊，才工作几年，就想着退休。”
“我这是想和你白头偕老啊。”陈小虎低头，在林宝宝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又说，“爸妈他们的想法和我们不一样，他们想说就说呗，说得多了我们不搭理，他们也就不管我们了。日子是我们自己过的，又不是过给别人看的。”
林宝宝翻了个身，抱住陈小虎：“嗯，小虎，你真好。”
陈小虎笑起来，不要脸地自吹自擂：“那当然，天上地下，陈小虎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