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将晴雯赶出了贾府?大多数读者都会不假思索地说:是王夫人。王夫人因什么将晴雯赶出了贾府?大家又会异口同声地说:由于袭人告密,或者是由于王善保家的进谗。的确,以上说法大致也没错,有人向王夫人反映晴雯的问题,可以被看为是晴雯被逐的直接原因或者导火索。然而细读书中有关晴雯的一系列故事,认真的读者又会不断地发出疑问,仅仅是由于袭人的告密,或者王善保家的进谗,王夫人就将晴雯赶出了贾府吗?实际中的问题似乎并没有这样简单。
瑞士著名的心理学家荣格说过:性格决定命运,这句话如今被人们拿来说明性格对于命运的影响,有其深刻的道理。其实中国也有意思相近的古语,《荀子》云:“积行成习,积习成性,积性成命”,也是说明性格对于一个人的命运会产生巨大的作用。我们不妨就从性格方面入手,看看晴雯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研究者们一般认为,晴雯虽然出身低微,贱为丫鬟,但是她居于奴隶地位却不为奴隶思想所束缚。她纯洁灵巧、真诚坦率、敢爱敢恨;她刚强不屈,毫无奴颜媚骨,具有敢于反抗封建等级制度的超人胆魄。这些自然都是晴雯身上的闪光点,也使她由此成为红楼女奴中卓尔不群的典型形象,她短暂的一生如一道闪电划破了黑暗的夜空,让二百多年后的读者仍然为之感动。
然而话又说回来,晴雯无论具有多么光彩夺目的一面,她都不可能超越历史而存在,她说到底仍然是贾府中的一个丫头。因此,她无论具有多么强的反抗性,又如何为自己的命运不断抗争,都难以从根本上掌握或改变自己的命运,她甚至于不能脱离贾府而独立于世。当王夫人宣布要将她逐出贾府时,她其实从内心里,是并不想离开这个让她衣食无忧的地方的。“心比天高,身为下贱”,是作者对她所作的基本定位,也是她难以真正摆脱的宿命。因而,作为丫鬟,她要在贾府这样污浊的世界里安身立命,她就只有像袭人那样,首先要兢兢业业地当好丫鬟,否则等待她的,必然是被逐出贾府乃至丧生的悲惨结局。
然而,晴雯是如何当这个丫鬟的呢?我们看看书中对此是如何描写的。
谁知晴雯和碧痕正拌了嘴,没好气,忽见宝钗来了,那晴雯正把气移在宝钗身上,正在院内抱怨说:“有事没事跑了来坐着,叫我们三更半夜的不得睡觉!”忽听又有人叫门,晴雯越发动了气,也并不问是谁,便说道:“都睡下了,明儿再来罢!”林黛玉素知丫头们的情性,他们彼此顽耍惯了,恐怕院内的丫头没听真是他的声音,只当是别的丫头们来了,所以不开门,因而又高声说道:“是我,还不开么?”晴雯偏生还没听出来,便使性子说道:“凭你是谁,二爷吩咐的,一概不许放人进来呢!”
林黛玉听了,不觉气怔在门外……
这是第二十六回的一段文字,写的是宝钗来怡红院串门,晴雯由于和碧痕刚拌了嘴,没有好声气,便把气撒到了宝钗身上。接下来听到又有人叫门,“晴雯越发动了气,也并不问是谁”,便拒绝开门。这次来的是林黛玉,黛玉连自己是谁也报上去了,晴雯还是不开门,弄得黛玉躲在墙角里,伤心而凄楚地哭了半天。这宝钗、黛玉可不是一般人,而是与宝玉来往最密切的两个人,她们来找宝玉玩就是正事,丫头们伺候她们算是本职工作。因而,晴雯对宝钗、黛玉没有好声气,并非什么奴才反抗主子的压迫,是所谓的“革命”行动,而完全是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和职责,没有能够摆正自己应有的位置。
第三十七回,秋纹向众丫鬟说起一件事,大意是宝玉向母亲和祖母献孝心,让秋纹给两位长辈送插瓶,结果王夫人一高兴,就给秋纹赏了两件衣服。秋纹认为自己得了个好彩头,因而喜滋滋地向各位“同事”夸耀,谁料却引起晴雯一番尖刻的嘲笑。
晴雯笑道:“呸!没见世面的小蹄子!那是把好的给了人,挑剩下的才给你,你还充有脸呢。”秋纹道:“凭他给谁剩的,到底是太太的恩典。”晴雯道:“要是我,我就不要。若是给别人剩下的给我,也罢了。一样这屋里的人,难道谁又比谁高贵些?把好的给他,剩下的才给我,我宁可不要,冲撞了太太,我也不受这口软气。”秋纹忙问:“给这屋里谁的?我因为前儿病了几天,家去了,不知是给谁的。好姐姐,你告诉我知道知道。”晴雯道:“我告诉了你,难道你这会退还太太去不成?”秋纹笑道:“胡说,我白听了喜欢喜欢。那怕给这屋里的狗剩下的,我只领太太的恩典,也不犯管别的事。”众人听了都笑道:“骂的巧,可不是给了那西洋花点子哈巴儿了。”袭人笑道:“你们这起烂了嘴的!得了空就拿我取笑打牙儿。一个个不知怎么死呢。”秋纹笑道:“原来姐姐得了,我实在不知道。我陪个不是罢。”
袭人笑道:“少轻狂罢。你们谁取了碟子来是正经。”……晴雯笑道:“我偏取一遭儿去。是巧宗儿你们都得了,难道不许我得一遭儿?”麝月笑道:“通共秋丫头得了一遭儿衣裳,那里今儿又巧,你也遇见找衣裳不成。”晴雯冷笑道:“虽然碰不见衣裳,或者太太看见我勤谨,一个月也把太太的公费里分出二两银子来给我,也定不得。”说着,又笑道:“你们别和我装神弄鬼的,什么事我不知道。”
晴雯认为王夫人把好的衣服给了别人,把“挑剩下的”给了秋纹,与周瑞家的送宫花时,黛玉认为把别人挑剩下的给了她一样,都是完全没有根据的臆测。但黛玉是主子,晴雯是奴才,俩人说了意思大致相同的话,后果却不会一样。如此放肆地评论王夫人,说小些是在玩小心眼,说大了则是对王夫人不敬,这样的行为在贾府应该是犯禁的事。王夫人赏秋纹两件衣裳,对于秋纹来说明明是一件好事,却让晴雯看为坏事,因而她的话多少带有一丝挑拨的意味。不仅如此,晴雯在这里嘲笑秋纹也就罢了,然而她又一味地夹枪带棒,按照自己虚构故事的思路,继而进一步推断说,王夫人肯定是将好衣服给袭人了,最后又说破袭人分外得了王夫人二两银子的事来。一般人遇到这样的事,是看见了装着没看见,知道了装着不知道,总之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晴雯却把脑袋往蜂窝里塞,丝毫不懂得趋利避害,只一味地逞嘴劲,不给自己惹来麻烦才怪呢!对于晴雯如此口无遮拦、嬉笑怒骂乃至蔑视主子,有人说是反映了其天真烂漫、直率坦诚、宁折不弯的高贵品格,孰不知贾府这样险恶的环境,如何能容得了她这样的人呢!让她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丫鬟,去抗争整个黑暗而污浊的世界,无异于是飞蛾投火、自取灭亡。
上面是晴雯开罪于主子,下面再看看晴雯又是如何对待“同事”的。
红玉听了,才往稻香村来,顶头只见晴雯、绮霰、碧痕、紫绡、麝月、侍书、入画、莺儿等一群人来了。
晴雯一见了红玉,便说道:“你只是疯罢!院子里花儿也不浇,雀儿也不喂,茶炉子也不爖,就在外头逛。”红玉道:“昨儿二爷说了,今儿不用浇花,过一日浇一回罢。我喂雀儿的时侯,姐姐还睡觉呢。”碧痕道:“茶炉子呢?”红玉道:“今儿不该我爖的班儿,有茶没茶别问我。”绮霰道:“你听听他的嘴!你们别说了,让他逛去罢。”红玉道:“你们再问问我逛了没有。二奶奶使唤我说话取东西的。”说着将荷包举给他们看,方没言语了。
大家分路走开。晴雯冷笑道:“怪道呢!原来爬上高枝儿去了,把我们不放在眼里。不知说了一句话半句话,名儿姓儿知道了不曾呢,就把他兴的这样!这一遭半遭儿的算不得什么,过了后儿还得听呵!有本事从今儿出了这园子,长长远远的在高枝儿上才算得。”一面说着去了。
这里红玉听说,不便分证,只得忍着气来找凤姐儿。
这是第二十七回的一段文字,写的是红玉(即小红)受王熙凤指派,去找平儿传话,回来时路上碰到了晴雯、绮霰、碧痕等一群丫鬟。晴雯也不先做调查研究,就想当然地指责红玉在园子里闲逛。当得知是被王熙凤派去传话时,她心里的酸意禁不住冒出来了,便讥讽红玉攀了高枝,不把众丫鬟放在眼里,极尽刻薄、挖苦之能事。晴雯的奚落让红玉难以招架,百口莫辩,只好忍气吞声。其实,红玉和晴雯一样,都是贾府中身份低贱的丫鬟,即使有一点攀高枝的想法也属正常,谁又愿意一直身处底层呢!晴雯自己总是和袭人要争个高低贵贱,难道攀高枝的想法就一点儿也没有?即便对于红玉这样的“同事”没有同情心,也不至于如此尖刻地作践人家啊,其行为的正当性、正常性实在让人无法认同。
更加让人难以接受的是,在处理坠儿偷窃一事上,晴雯的作为显得十分过分而冷酷。坠儿是宝玉房里的一个小丫头,偷了王熙凤的一只“虾须镯”,被宋嬷嬷抓到了,送到平儿那里处理。平儿不想叫这事闹得满城风雨,于是息事宁人,建议袭人低调处理,以后“变个法子打发出去就完了”。宝玉与平儿都属宽厚之人,因而他赞成平儿的想法,还感激“平儿竟能体贴自己”。然而晴雯听了后,却“气的蛾眉倒蹙,凤眼圆睁”,非要严厉处置坠儿不可。对此书中是这样描写的:
说着,只见坠儿也蹭了进来。晴雯道:“你瞧瞧这小蹄子,不问他还不来呢。这里又放月钱了,又散果子了,你该跑在头里了。你往前些,我不是老虎吃了你!”坠儿只得前凑。晴雯便冷不防欠身一把将他的手抓住,向枕边取了一丈青,向他手上乱戳,口内骂道:“要这爪子作什么?拈不得针,拿不动线,只会偷嘴吃。眼皮子又浅,爪子又轻,打嘴现世的,不如戳烂了!”坠儿疼的乱哭乱喊。麝月忙拉开坠儿,按晴雯睡下,笑道:“才出了汗,又作死。等你好了,要打多少打不的?这会子闹什么!”晴雯便命人叫宋嬷嬷进来,说道:“宝二爷才告诉了我,叫我告诉你们,坠儿很懒,宝二爷当面使他,他拨嘴儿不动,连袭人使他,他背后骂他。今儿务必打发他出去,明儿宝二爷亲自回太太就是了。”……
本来,这事平儿已经给出了处理方案,而且宝玉对此也十分认可,因此按照平儿的办法去处理,应该是最合适不过的。然而晴雯却偏偏要把事情闹大,不仅使出毒招虐待坠儿,而且还打着宝玉的旗号,随口编出“坠儿很懒”、背后骂人的谎言,勒令坠儿娘立刻把女儿带走,母女俩万般求情,晴雯就是不松口。在此,读者看到了一个十分狠心乃至狠毒的晴雯,这与我们心目中晴雯风流灵巧的形象,实在是反差太大。何以容貌为丫鬟之首的晴雯,处理起这样的事情来,如此不留余地?坠儿偷窃固然不可原谅,但也不至于让晴雯如此发狠,主子对此尚且都能过得去,她一个丫鬟又何必非要把人家赶尽杀绝?有人说晴雯如此做,是眼里揉不得沙子,又说是忠实于宝玉的表现,这些说法都十分勉强。后面我们看到王夫人撵走了晴雯,都为晴雯愤愤不平,然而此处我们看看晴雯的行为,竟然与王夫人没有什么两样。如果晴雯值得我们同情,那坠儿是否同样也值得我们同情呢!何况坠儿还是一个地位比晴雯更低的小丫头。
晴雯对主子不够尊重,有时候脾气比小姐还要大,贾府还没有哪位小姐比她更张扬、任性。最不可思议的是,她竟然糊涂到连宝玉也叫起板来。且看第三十一回,是如何写她跌坏扇子一事的。
偏生晴雯上来换衣服,不防又把扇子失了手跌在地下,将股子跌折。宝玉因叹道:“蠢才,蠢才!将来怎么样?明日你自己当家立事,难道也是这么顾前不顾后的?”晴雯冷笑道:“二爷近来气大的很,行动就给脸子瞧。前儿连袭人都打了,今儿又来寻我们的不是。要踢要打凭爷去。就是跌了扇子,也是平常的事。先时连那么样的玻璃缸、玛瑙碗不知弄坏了多少,也没见个大气儿,这会子一把扇子就这么着了。何苦来!要嫌我们就打发我们,再挑好的使。好离好散的,倒不好?”宝玉听了这些话,气的浑身乱战,因说道:“你不用忙,将来有散的日子!”
看看,她跌了扇子,宝玉说了她一句,她竟然回了好几句;宝玉只说跌了扇子不对,算是就事论事,而晴雯却认为是故意找她的茬,把宝玉说得十分不堪;宝玉说她将来当家立事,也算是对晴雯的一种善意的期望,晴雯却竟然不领情,自己反而提出了“好离好散”。难怪宝玉后面要说出让晴雯出去的话,实在是晴雯自己先提出来的。
袭人在那边早已听见,忙赶过来向宝玉道:“好好的,又怎么了?可是我说的‘一时我不到,就有事故儿’。”晴雯听了冷笑道:“姐姐既会说,就该早来,也省了爷生气。自古以来,就是你一个人伏侍爷的,我们原没伏侍过。因为你伏侍的好,昨日才挨窝心脚,我们不会伏侍的,到明儿还不知是个什么罪呢!”袭人听了这话,又是恼,又是愧,待要说几句话,又见宝玉已经气的黄了脸,少不得自己忍了性子,推晴雯道:“好妹妹,你出去逛逛,原是我们的不是。”
晴雯听他说“我们”两个字,自然是他和宝玉了,不觉又添了酸意,冷笑几声,道:“我倒不知道你们是谁,别教我替你们害臊了!便是你们鬼鬼祟祟干的那事儿,也瞒不过我去,那里就称起‘我们’来了。明公正道,连个姑娘还没挣上去呢,也不过和我似的,那里就称上‘我们’了!”袭人羞的脸紫胀起来,想一想,原来是自己把话说错了。宝玉一面说:“你们气不忿,我明儿偏抬举他。”……
袭人被宝玉踢了,对于袭人是羞耻,对于宝玉是遗憾,总之是属于两个人的伤疤,谁也不愿意此事被人提及。然而晴雯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非要刺人家的伤疤不可,而且还逮着袭人言语上的漏洞,进一步揭开了人家的隐私,这已经不是什么任性、尖刻,而应该是故意要伤人家的脸面,刻意要出对方的丑了。晴雯这样不知好歹地一味胡闹,终于把宝玉逼到了无法腾挪的角落,起了要将她放出去的念头。
宝玉向晴雯道:“你也不用生气,我也猜着你的心事了。我回太太去,你也大了,打发你出去好不好?”晴雯听见了这话,不觉又伤起心来,含泪说道:“为什么我出去?要嫌我,变着法儿打发我出去,也不能够。”宝玉道:“我何曾经过这个吵闹?一定是你要出去了。不如回太太,打发你去吧。”说着,站起来就要走。袭人忙回身拦住,笑道:“往那里去?”宝玉道:“回太太去。”……晴雯哭道:“我多早晚闹着要去了?饶生了气,还拿话压派我。只管去回,我一头碰死了也不出这门儿。”宝玉道:“这也奇了。你又不去,你又闹些什么?我经不起这吵,不如去了倒干净。”说着一定要去回。
袭人见拦不住,只得跪下了。……宝玉忙把袭人扶起来,叹了一声,在床上坐下,叫众人起去,向袭人道:“叫我怎么样才好!这个心使碎了也没人知道。”说着不觉滴下泪来。袭人见宝玉流下泪来,自己也就哭了。
众所周知,在贾府的男性主子中,宝玉的脾气应该算是最好的,并且他平常就以怜香惜玉为能事,然而如今也到了被晴雯闹得不可开交的地步,足见晴雯的任性乃至胡搅蛮缠有多厉害。一个时常耍小性子的林黛玉,就已经让宝玉难以招架了,如今又有一个更加奇葩的晴雯出来,如何让宝玉能忍受得了呢!因此他无可奈何地哀嚎道:“叫我怎么样才好!这个心使碎了也没人知道。”读到此处,我们还能说晴雯仅仅是被王夫人赶走的吗?连宝玉都有了放她出去之意。
再看看晴雯所谓“撕扇子作千金一笑”,就更加不可理喻,甚至还有些荒唐了。
宝玉笑道:“你爱打就打,这些东西原不过是借人所用,你爱这样,我爱那样,各自性情不同。比如那扇子原是扇的,你要撕着玩也可以使得,只是不可生气时拿他出气。就如杯盘,原是盛东西的,你喜听那一声响,就故意的碎了也可以使得,只是别在生气时拿他出气。这就是爱物了。”晴雯听了,笑道:“既这么说,你就拿了扇子来我撕。我最喜欢撕的。”宝玉听了,便笑着递与他。晴雯果然接过来,嗤的一声,撕了两半,接着嗤嗤又听几声。宝玉在旁笑着说:“响的好,再撕响些!”正说着,只见麝月走过来,笑道:“少作些孽罢。”宝玉赶上来,一把将他手里的扇子也夺了递与晴雯。晴雯接了,也撕了几半子,二人都大笑。麝月道:“这是怎么说,拿我的东西开心儿?”宝玉笑道:“打开扇子匣子你拣去,什么好东西!”麝月道:“既这么说,就把匣子搬了出来,让他尽力的撕,岂不好?”宝玉笑道:“你就搬去。”麝月道:“我可不造这孽。他也没折了手,叫他自己搬去。”晴雯笑着,倚在床上说道:“我也乏了,明儿再撕罢。”宝玉笑道:“古人云,‘千金难买一笑’,几把扇子能值几何!”
一些研究者认为,晴雯撕扇这一节,反映出她的凛然正气,反衬出袭人的奴气十足,并且让贾宝玉明白了人比物贵的道理。还有一些人认为,晴雯撕扇是全书的一个亮点,主子和奴仆的地位,在这里完全取得了平等。笔者对以上观点实在难以苟同,无论怎么看,作者浓墨重彩地描写的这一段情节,都会让读者联想到“妹喜裂锦”的典故。该典故说的是,妹喜是夏朝最后一个君主桀征讨中抢来的女子,她虽然容貌出众,但平常脸上却从无笑容,只有在听到撕裂锦帛的声音之时,脸上才会现出难得的喜色。于是,桀便让人拿出锦帛,一块一块地撕扯,以博得美人一笑。后世的人们,便把桀的这种饮鸩止渴的行为称为亡国行径。而宝玉让晴雯“撕扇子作千金一笑”,似乎也成了贾府被抄、由盛转衰的前兆。晴雯这哪里是在争取平等的权利?完全是在耍小姐的派头,甚至可以说是在暴殄天物,贾府里面的正牌小姐,还没有谁张狂、任性到如此地步。
的确,从“勇晴雯病补雀金裘”一节来看,晴雯也确实有不少值得肯定的优点,而贾宝玉也十分疼爱身边这位风流灵巧的丫头。但晴雯不能滥用宝玉对自己的感情,而这样不顾后果地放纵自己,不能为了过一把虚无缥缈的小姐瘾,就忘记了自己究竟是谁。正是由于晴雯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如此不懂得收敛,才导致了自己被王夫人所逐;也正是由于她平时的尖刻和得理不让人,把身边所有的人几乎都得罪光了,因此到了决定她命运的关键时刻,无人愿意替她讲一句公道话。她的被逐,不仅仅是因为王夫人嫌她装狐媚子,影响到宝玉的正常成长,也是她不顾一切任性乱为的结果,是她放纵自己的个性所付出的代价。因而,她要为自己的被逐负一半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