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秘书名叫金简溪,金是金子的金,简是简单的简,溪就是溪水的溪。
她的故事不长,但还是要好好讲一讲。
金简溪,一个山沟沟里的土娃子。
她出生的地方是连绵不绝的山崖峭壁,一眼都望不到边际去,攀过一座山,跨过一条河,山那边永远还是山。
这里四季常青,枝叶繁盛,野花小草遍地都是,美是真的,逼仄沉闷也是真的,起伏跌宕的群山,尤其令人绝望。
她家就是大山深处极其普通的贫困家庭,父母是没有多少劳动力的残障人士,六岁才开始有名字,还是村东头那个读了中专的赤脚医生给取的。
其实她有没有名字对于村里的人来说都一样,快十一岁才能说上一句完整的话,不是哑巴是什么?
因此上至八十牙都掉没了的,下至三岁穿开裆裤的,都叫她“小哑巴。”
即使是在落后的穷山沟里,人也是分三六九等的,这里比外面的开阔天地更保守落后,宗族盘亘,家中人丁兴旺的欺凌人丁单薄的,男的欺负女的,身体健全的欺负身有残疾的。
简溪一家三口,恰恰就处在被欺负链的最底端,用村民们的话来说,那家子没一个全活儿人,一个棒槌一个结巴还连带一个小哑巴。
二狗子是村长的儿子,也是村里的一霸,经常带头去简溪家打砸寻衅,他常龇着一嘴的烂牙说,“不欺负你欺负谁?小哑巴生下来就是给人糟践的。”
简溪知道,二狗子以前不是这样的,他之所以变成这样,还要从那件事说起,某天他避开人躲在柴火堆后面撒尿,被正在埋头捡牛粪的她撞了个正着。
他尿都没撒完,就把裤子提上了,剩下那半泡尿,就都甩在了裤裆里,十几岁的男孩子已经隐约有了性别意识,因为他妈已经许久没有穿着内衣在他面前走来走去了,他爸不让。
简溪当时害怕极了,招惹上这么一个混世魔王,非得倒大霉不行,可二狗子愣是没恼。
从那之后再见到她,就变得忸怩起来,像个丫头,脸蛋儿红红的,尤其是他呲着黑黑的大板牙冲她笑的时候,愣是把简溪看的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有一天他突然凑到她跟前说,“小哑巴,我要娶你当我媳妇儿,我爸说了,我的命根子只能给我媳妇看,谁看了它谁就得嫁给我。”
简溪听了急了,可偏偏那时候话还说不利索,只能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希望他能读懂自己拒绝的意思。
可二狗子依旧我行我素,心里认准了,一定要娶她当媳妇。
有一次,他在河里抓了一桶鱼,提着就奔简溪家去了,谁知她迎面而来,恰好犯了咳疾,一口痰啐在了他脸上,啐了一口痰不要紧,可偏偏又让村里其他小孩瞧见了,众人一声哄笑散开去了。
二狗子顿觉颜面扫地。
他的村长爹从小就给他灌输男人主宰一切的思想,婆姨是不能骑在自家男人头上拉屎撒尿的,简溪这个行为,让他觉得很没面子。
二狗子恼了,自己好心好意,拿热脸贴冷屁股,这就算了,毕竟是他自己乐意的。
可被她这么羞辱,就不能忍了,从小到大就没有一个女娃子敢这么糟践他!
仇就是这么结下的。
金简溪和二狗子他们上学,都要跋涉山路去到镇上,那里是附近十几个村唯一一所学校,校长就是二狗子他叔——狗剩。
也不知道二狗子是怎么和狗剩告的黑状,总之小学五年,金简溪隔三差五就被他穿小鞋。
一上午连带早自习有四节课,让她在毒太阳下站上三节半的时间,让她吃食堂孩子们的剩饭,喝变了质放在狗跟前,狗都不闻一下的臭酸奶。
体育课的时候,还带领全班同学一起嘲讽她买不起新球鞋,顺带用言语鞭打了她家中的残障父母都是常有的事。
起初金简溪还会伤心难过找地方偷偷哭,后来就麻木了,他们把自己当畜生,不关她的事。
她要好好活着,活出个人样给他们瞧。
那五年一直像噩梦一样,后来毕业了,她就去镇子上读了初中,父母也就在镇上租房子,靠给人做一点活计为生。
初一下学期的时候,学校里来了一排车队,那些车子看起来昂贵又高级,小镇上的人连车牌子都叫不出,他们是过来送捐赠物资的,顺便支教,都是一群二十出头的年轻大学生。
这其中有一个男人很快吸引了金简溪的注意力,看起来比其他人都要年轻许多,应该还不到二十岁。
他肤色白皙,眼眸深邃,一身休闲的米白色运动装,站在人群中格外扎眼,比这山林间搏击长空的雄鹰,还要矜傲。
对了,他还戴着一副银色眼镜, 书卷气很浓。
他们都叫他:向老师。
十几岁的女孩懵懂,但是对喜欢二字,也开始有了清晰的认知。
学校里的女孩都爱围着他转,向他请教一些问题,还会问他外面的世界,他都耐心解答,除了课堂知识,偶尔还会给他们讲些故事。
这些人中不包括金简溪,她因为营养不良而状如枯草的头发,泛了白的牛仔裤和破了洞的鞋,这些都让她没有勇气靠近他。
实际上,那个学校里人人都喜欢的向老师她也喜欢,且喜欢极了,但只敢远远看着,不敢靠近。
她怕从他眼里读出鄙夷。
其实诸如看不起嘲讽讥诮,这些东西几乎伴随她整个成长经历,并不是没有承受过。
只不过从他那里表现出来的,她觉得自己一定承受不住。
那个美好的像林间溪水一样纯澈的人,如果连他都鄙夷自己,她会活不下去的。
向老师讲话声音好听极了,就像录音磁带里那个播音的男主持一样,低沉浑厚,纯净,像玉石,像山泉。
最像甘露,缓缓流淌过简溪千疮百孔的心间。
不敢上前同他讲话,就只能偷偷的跟着他,看他一天中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午饭吃了哪些菜,喝了几口水。
可是校园就这么大,这样兜兜转转了几天,简溪就被他抓了个正着,她很慌乱,垂着头,双手交叠在身前,像是做错了事一样,尽管她并没有做错什么。
“同学,你找老师有什么事吗?”
没有预想中的轻视,没有讥诮,只有如微风拂面的轻柔,还有那一句,同学,你找老师有什么事吗?
简溪抬起头,冒冒失失就撞进他清澈的眼眸里,这一撞,穷尽一生都没能走出来。
向老师的眼神很清澈,一丝杂质都没有,把她的窘迫,怯懦,慌乱倒映的分毫不差。
简溪转身就跑开了,跑了很久很久才停下来,胸膛里的那颗心却跳动了整整一个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