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照旧是个晴天。
寒冬腊月，原本稍显冷清的村子因为云桃的婚事变得热闹起来。
因近来各家或多或少在摆摊上挣了点钱，倒不至于太过眼红云桃，加上云巧、江家这层关系，更不想明着得罪对方。
除了跟云家关系特别不好的，或是思想特别古板、觉得女人和离再嫁就是罪的小部分人，其他人都过来凑热闹。好些妇人还主动来搭把手准备酒席，边干活边唠嗑，还没少悄声议论云家大手笔，这两天酒席得用掉好几头猪羊，云云。
不论真心与否，大部分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其中，以难得吃到荤腥、又正在长身体的孩子们最为激动。
他们才不管什么和离不和离呢！
云桃性子历来和气，平时遇着他们这帮孩子从不口出恶言，近来做起烧饼生意，手头阔绰了些，每次回村探望云家二老还会带上糖果点心分给他们。
总之，他们还挺喜欢云桃的。
云家小院被挤得满满当当，闺房里正在梳妆的云桃心情却有些低落。
替她梳头的是赵婶子的长媳，赵大忠的媳妇，上有公婆父母，下有儿女双全，四角俱全，现成的全福人。
这会儿屋里没旁人，赵大嫂便压低声音，悄悄问她：“桃儿，这大喜的日子，咋个还不高兴上了？莫不是舍不得离家？”
嘴上虽然这么问，心里却觉得不大可能。云桃要是真舍不得离家，当初和离后也不会直接搬去城里住，相当于是另立门户了。
云桃扯了扯嘴角，想摇头，却不小心扯到头皮，忙坐端正了。
“没。我就是想着，我能有今天，九成九是巧儿的功劳，可偏偏她不能亲眼看我出门，心里有些不得劲……”她小声说。
赵大嫂面露了然之色，便温声安慰。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历来就是这样，孕妇不好参加婚礼，省得胎神跟喜神冲着，对你俩谁都不好。而且，眼看着外头人来人往，乱糟糟的，她在这边待着也不自在，卫猎户还得时时提着把心！”
时下风俗，孕妇不宜参加婚宴，新房也不能进，新人的床更是不能坐，说是孕妇身上有胎神，新人那边则有喜神，两者见面会相冲。
一来，孕妇腹中胎儿可能受到影响，轻则动胎气，重则小产；二来，则是新人三年内难有喜讯传出，甚至婚后都会过得不顺。
这些风俗就跟那“孕期不能动剪子针线”的说法一样，有一点道理，但不多。
云巧虽然不信这些，却也不会非要在这种细枝末节上跟世人过不去，左右都只是小事。
偷偷在自家屋里避着人碰下剪子针线，不伤着自己皮肉就成，再不济还能让卫城代劳。而婚宴这事，对她来说不过是个走过场，大姐婚后过得好才是真的好！
这之前，两姐妹和爹娘也就这一问题商量过，并得出一致意见。
饶是如此，云桃也不愿意妹妹承担任何风险，纯粹就是觉得遗憾，又因为即将再嫁、开启新生活有些忐忑，数种复杂情绪混在一块，心绪难免不稳。
“要不是怕对我那小外甥、外甥女不好，我倒无所谓呢。什么三年不抱子、一辈子不顺，怕都是那些人自己没把日子过好，就赖起其他人来……”
她跟赵大嫂也比较熟稔，忍不住就将心里话嘀咕出来。
赵大嫂听得眉眼含笑，“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所以啊，为了不给、或少给别人说嘴的机会，咱们稍微委屈一会儿。你这夫婿挑得好，妹妹妹夫对你也好，后半生肯定顺顺遂遂的，绝对没那些长舌妇发挥的余地！”
云桃明白这个道理，只能浅笑着应是，将那点愁绪压在心底深处。
将最后一绺乌发高高挽起，固定好，赵大嫂左右端详一遍确认无误，便松了口气，开始往云桃头上插戴首饰，还不忘夸这首饰打得精细，分量也足，云云。
这些首饰，大都是林永锋送来的聘礼。当初下聘那天，就有不少村人过来围观，后来，云母这个爱显摆的又拿这事跟村里人说了。故而，赵大嫂说这话是拐着弯夸林永锋这个夫婿贴心。
不料，云桃视线被妆匣里某支嵌红珊瑚珠细头金钗所吸引，勉强提振起来的心情又有些回落。
“旁的倒也罢了，只这套珊瑚珠的钗环，都是巧儿亲自画了图，找人给我打的……”
物以稀为贵，尤其永和县位居内陆，来自沿海的珊瑚摆件愈发昂贵。即便是这样小的珊瑚珠子，价格也便宜不到哪儿去。
说实话，云巧现在其实也买不起，不过是从江家送她的嫁妆首饰匣子里，特地拆了一串珊瑚珠串，给大姐做了一整套珊瑚主题的头面。
这红珊瑚颜色喜庆，正好还能做成石榴果、石榴花的样式，有着多子多福的好意头，送给新嫁娘格外适应。
赵大嫂一听，果断拔掉她头上某支份量更重的金钗，换成这支红石榴造型的金钗，耳环也选了同系列珊瑚珠耳坠。
首饰红红火火，衬得准新娘气色愈发白里透红。
这会儿，有女眷陆续进来道喜说话，见状满眼艳羡，夸了又夸。
赵大嫂还故意逗云桃开心：“巧儿现在跟咱们就隔着一堵墙，咱说话声音要是大一点，她没准还能听到呢。我刚刚好像还听到我娘在笑来着，这会儿估计正陪着她说话呢。你呀，安安心心做个最美的新娘子，别的事就别操心啦！”
因受那风俗约束，云巧只能在昨天抬嫁妆时陪着大姐，今天却是寸步都不能跨进云家小院。
但，云桃跟妹妹感情好，更感激后者为自己做的种种，不忍心在今天这个大喜日子，让妹妹孤孤单单在山脚下的小院独自待着（卫城这个妹夫不可能不露面）。
于是，就想了这么个折中的法子，让云巧到隔壁赵家小坐。
赵家的东厢挨着云家的西厢，这里又正好是云家姐妹俩的屋子，一墙之隔的距离，也勉强算是陪着云桃送她出嫁了。
在赵大嫂的劝导下，云桃很快放平心态。
上花轿时，她暗暗下定决心，回头嫁过去林家，她一定要努力把日子过好，不能重蹈覆辙！
不指望像妹妹妹夫那样感情甜蜜，相敬如宾、相处融洽就可以了！
那才是妹妹最想看到的！
赵家篱笆墙内，云巧挽着赵婶子的手，静静注视着大红花轿在喜乐声中远去。
想着今日林家结亲一应流程都跟寻常嫁娶无异，甚至更加隆重、讲究，以及林永锋到来、离去时都冲她点头郑重其事示意，她终于笑着湿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