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入夜，我被自己掐伤的手早已被小黑包扎好，但脑子中还是杂乱纷纷。
我翻来覆去，最后还是选择出去走走。
记忆具有欺骗性。
要不然我怎么忘记了，我也是裴晏捡回来的呢。
我和裴清清在同一天被裴晏捡到。
女主被赐了裴清清的名字，成了门主的关门弟子。
而我呢，我是谁？大千世界的一个某某，无关痛痒，所以我叫某某。
被扔给某个长老，成了某个师妹，被某个师姐带大。
她呢，入住三清宫，师父裴晏亲自教导，是整个门派都宠着的小师妹。
我是在被比较的恶意中长大的。
我们拥有同样凄惨的身世，相仿的年龄，又是同一时间以同一方式来到门派的。
裴清清粉雕玉琢，被裴晏养得小团子般；我灰头土脸，为了一顿饭伤透脑筋。
因此我勤学苦练，想在修为上超越裴清清。
而事实证明，我做到了。
但裴晏说：“清清先天不足，不如你，是正常的，清清更加努力。”
我在比武大会拿了第一，对手是裴清清。
我花了十成十的力气去战胜她，却因裴清清受伤，被裴晏判为不顾同门情谊，剥夺了第一的资格。
门主！你但凡抬头看看！
我身上有一处好肉吗！
我早在内心这样呐喊过无数遍。
我知道，我的胜利一文不值，我一败涂地。
如同这场怎么都赢不了的轮回之战，我认输。
07
惨白的月亮照在身上泛起一阵冷意。
我有多久没有记起剧情了，在檀溪村的每一天都像幻梦。
今天见到裴清清，我的暗自较劲、不想开口，无一不提醒着我。
我完全没有放下。
我知道，她出现在这里，是魔族血脉被唤醒的伏笔。
或许她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
我不再多想，转身回小院。
却在转头时看到了——裴清清。
她瞳孔泛红，如同野兽般死死盯着我。
我立刻想跑，她却喊住我。
“某某。”
裴清清不屑地轻笑两下。
“真是个烂名字。”
她走到我面前，半轻佻半胁迫地对我说：“你能不能别做些跳梁小丑的举动了，即使救了个应死之人，也不会有什么改变的。”
我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后撤几步。
“你想说什么？”
“我知道你是轮回者。”
这句话宛若原地惊雷，我冷汗直冒，手上的伤口再次破裂，痛感袭来。
还好夜色够深，掩盖了我的无措。
裴清清好似也不在乎我的反映，“都这么多次了，你还不知道你是没有办法改变这一切的吗？我和师父是天命之人，我们的爱情是最伟大的，应当被歌颂。”
“那些人成为我们爱情的垫脚石是他们的福气。”
她拍拍裙裾，宛若拂去尘土。
“你也别想着勾引裴晏。”
裴清清托着脸，露出小女生的笑容。
“他才不会爱上你，我才是他的命定之人。”
我想她说的是，在我第二十五次轮回时，想让裴晏提前认清自己的心意，与裴清清相守，避免两人爱得死去活来的。
竟被她说成“勾引”。
我挑了一下眉，不置可否。
裴清清看我无动于衷，一时有些气恼，“你好像一点都不惊讶？”
我抬起头，平静无波地望向她。
“即使知道会复活，但每次必经的死亡一定不好受吧。”
她表情突然消失，眼睛直愣愣地看向我。
顿了一下，才机械地吐出：“为了和裴晏达成美满的结局，那是我的必经之路。”
看着她怪异的模样，我心脏跳得厉害，有一个猜测浮出水面。
裴清清这好似被控制的模样，这死去活来的爱并不是她的本意？
所以是谁在控制？
是谁要做这个局？
裴晏，是你。
所以，女主，从来不是解这题的因。
爱，是弥天大谎。
因是你，裴晏。
我仔细回顾着脑中的剧情。
剧情越靠近入魔，裴晏的闭关就越频繁。
三清门后山有一部分林木被魔气侵蚀，却找不出魔族的踪迹，智能不了了之。
还有，在门派比试大赛上，有个小师妹说撞见了门主，他的状态很不好。
而那个小师妹在比试上被重伤，再也没醒来。
所以，裴晏你，早就灵台不稳了？
你道心已坏，本就入魔在即，却要以女主的死亡为借口，以寻回魂魄为媒介，撇清自己的所有关系，再以屠城增长法力。
裴晏，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书里最后的结局是什么？
“男女主成为魔界至尊，幸福美满的生活在一起。”
魔界。
哈。
裴清清，你以为天下人都该歌颂的爱情，不过是一场骗局。
是裴晏做了二十年的局。
他早就盯上那个位置了吧。
我突然在裴清清面前大笑，上气不接下气。
她好似被我吓到一般，逃似的离开了。
我所有的不甘在这一刻突然化作深深的无力，我庆幸自己逃过一劫。
“某某，一直以来辛苦了。”
我对自己说。
我不是这个或那个的某某，我终于成为了独特的某某。
不再需要与他人比较，凭自己这么久的努力，站在这个世界上的某某。
08
我推开虚掩的门，从缝隙钻进去。
“干嘛去了？”
我浑身一颤，回头看见小黑倚在椅子上，跟没骨头似的。
“就是散散心。”
我甩甩手，装作轻松的样子。
他迅速起身，抓住我的手，放在鼻子下嗅闻。
“又出血了？”
我还没想好怎么解释，他将包扎的纱布一圈圈轻轻地拆下来，扯着我的手腕，拉到水池边。
小黑用手掬起一捧水，淋在我的伤口处。
我有些痛，往回抽自己的手。
他这时却把脸凑上来，命令道：“不许动。”
几经拉扯，总算包扎好了。
我叹了口气，准备回去睡觉了。
小黑这时又拉住我，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就说。”
“我要走了。”小黑将头低下，不敢看我的眼睛。
我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的。
我不知道回什么，陷入沉默。
他继续说着：“我会回来的，不要忘了我。”
他捧起我的手，紧贴着他的脸颊，黑滚滚的眼珠直直地盯着我。
我没问他是谁？他要去干什么？什么时候能回来？
我们之间有太多秘密，我们的关系只能以“恩人”与“小黑”的形式存在着，任何杂质都会戳破这场幻梦。
我轻抚了他的脸颊。
问了个毫不相关的问题。
“剑修入魔后会有什么表现吗？”
小黑思考了一会，“眉心会有黑气，是灵台不稳的标志，但高修为人会隐藏的很好。”
“好。”我应下来。
他拿出一块玉，塞进我的手里，“有困难的话，你可以用这个找我。”
说完绽开一个巨大的笑容。
我捏紧这块羊脂玉，这么久还是没想好怎么告别。
“谢谢。”
“晚安。”
小黑回道：“晚安。”
我一路不敢回头，最后隔着门缝，看他一眼。
他没有走，站在院里，桦树在一旁被晚风吹得“唰啦唰啦”。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
09
我跟着师姐一道回了三清门，结束了我为期三个月的历练。
真的只有这么短吗？
不过我现在没法顾上这破洞的情绪，我有一个猜想，现在急于去证实它。
裴晏带着裴清清提前回了门派，我一到三清门，却得知了裴晏提前闭关的消息，还特地吩咐两个弟子守在门口。
三清门门主殿我可早在前九十八次就摸的清清楚楚。
深夜，我身着夜行衣，怀中藏着定影珠，从侧殿的藏书阁钻进来。
我一步一步向寝殿探去，一路上窗棂上满是灰尘，茶杯里的水早已发黄。
屏风、纱帐层层叠叠，似乎掩盖着什么秘密。
床上有个打坐的影子，我拿剑挑开。
——竟是一具干尸，周身魔气满溢，好似要爆开。
我暗道不好，用几张符纸封住了魔气。
裴晏，你入魔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了。
你带裴清清去了哪？
去魔界了，对吗？
我咬紧嘴唇，血味渗出。
这件事容不得耽搁，我立马收拾行装，潜入夜色。
但从三清门到魔界至少要十天，万一正好错开……
我拿出那块玉，“小黑？”
“我在。”
“在魔界帮我找两个人。”
“好。”
这下稍微放下心来，我一边赶路，一边修炼。
竟达到了元婴境界，这比我专注修炼想杀男主的那一世修炼速度快了将近二十倍。
我看着剑上凝结的剑气，确实是实打实的元婴境界。
我不再多想。
怀里的羊脂玉悄悄发出暖黄色的光。
得益于境界的提升，我的路程缩短了一倍，在小黑传来消息时，我已经到达魔界。
“他们在魔王宫里。”
“裴晏和魔王勾结？”
“不是！不是！”小黑急着否认。
紧接着他报给我一个地址，“你来这里找我好吗？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我听着他可怜的语气，有点心软，去找了他。
这处宅院十分隐蔽，还有两个凶神恶煞的魔物守在门口。
我照小黑说的将羊脂玉亮出，他们就放我进去了。
欢迎词是：“魔王大人，魔后大人到了。”
我：？？？
我保持冷峻的神色，坐到小黑的对面，目视前方，像是没有看到他。
小黑这下慌了，直接跪在我面前。
“我错了，恩人。”
然后给我快速的过了一遍魔界大事。
小黑说他们一家都没什么心眼子，一直用武力治理魔界。
结果被一个魔界领主挑唆，好几个地区联合起来反了。
小黑被偷袭伤很重，自己偷偷跑到人界藏起来了。
人界和魔界有条约，明面上魔界势力还是不好渗透到人界来。
只好派几个魔物偶尔骚扰一下边境，主要目的还是搜索魔王的踪迹。
“我被恩人你保护的好好的，我在人界比在魔界还胖呢。”
他说着说着就要拱上来，一脸的求表扬。
“现在是什么情况？”我拍拍他的头。
“领主是裴晏安插的，他想拥立为王。”
小黑有点委屈的钻进我怀里，“我不想打仗。”
“你们不是崇尚武力吗？”
他拉拉我的手，“我都是吓吓他们，我从来没真的杀过人的。”
“我父王母后直接把整个魔界交给我管理了，自己跑出去玩了。”
我用指节敲敲桌面，“那魔后是怎么回事？”
小黑霎时耳根红红，小声嘟囔，“那块玉牌，我妈让我给喜欢的女孩子。”
“哦~”这个字在我嘴里百转千绕，但就是不说下文。
小黑头靠在我的腿上，眼睛盯着我，“恩人，我喜欢你。”
“但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你会喜欢这样的我吗？”
说着头越来越低，好像做错了什么似的。
我捧起他的脸，“我现在不能给你答复，但我也喜欢你。”
小黑不懂，但小黑同意。
“好！”
“报！”一只魔物闯了进来。
我礼貌性先离开，进了房间，想着怎么对抗裴晏。
他入魔后，功力大涨，我无论如何都没法打赢他。
只能乘着他现在灵台不稳，一击毙命。
屋外。
小黑坐到石椅上，神情冷冽下来，散发出上位者的尊严，示意说下去。
“东南西三域领主已归顺，南域领主节节败退，送来求和书，望魔王殿下赴一场约。”
魔物跪在地上，承受着魔王的威压。
“我倒是还想看看他还有什么花招。”
“去！”
10
十日后，小黑赴约。
珍馐如同流水在桌上铺开。
我站在小黑身后，尽职尽责地扮演一位侍女。
南域领主夸夸其谈，从求和说到和魔王联手统一六界。
眼见话题偏离，屏风后的人急着出声：“魔王殿下，我们本次的目的主要是求和。”
南域领主见自己的话题被打断，自然是有些不高兴。
“只要魔王大人你能和我们联手，美姬、美酒、美食我们都会尽数奉上。”
“我们会踏遍六界，成为唯一的王！”
这声音，是裴晏。
我启动定影珠，对准他。
“魔王大人有所不知，我发现了一秘技。”
裴晏拉开身后的帘子，那是——裴清清！
“此女是人魔混血，再将阵法刻印在她身上，便可成为炉鼎。”
“加快修炼速度，没有任何反噬。”
裴晏沾沾自喜地炫耀着自己的秘法，我的脑中早已炸开尖啸着“杀了他”。
恶心！恶心！恶心！
“这个将这个送给魔王大人，以表我们的诚意。”
小黑不接话。
裴晏以为是魔王不识好歹，正想发作。
“轰”的一声，宫殿大开，训练有素的的军队将裴晏、南域领主团团围住。
小黑此时才开口，“我在等军队，你在等什么？”
“等死吗？”
小黑抬眉，不屑地看向南域领主和裴晏。
裴晏见形式不对，用秘法即刻脱身。
我掐了个诀立马追出去。
我看着前面裴晏身上红光愈发强盛，他是强逼自己入魔了？
入魔后有极强的嗜杀冲动，并且有利于修为在短期增高十几倍。
不好，离这里最近的是檀溪村！
我只好一剑劈过去。
裴晏闪避不及，朝着人魔边界线直直摔下去。
我解开易容术，走到他面前。
“响当当的三清门门主，现在竟这么弱。”
他不顾我的嘲讽，眼泛红光，时刻注意身边是否有人经过。
我看着他眉心满是黑气，眼睛里满是欲色，嗤笑一声。
“真是恶心。”
裴晏心口受了深深一道剑气，不得动弹，但嘴巴不停。
“某某。”
我还以为他要走什么抒情路线，剑直直地指着他，时刻准备攻击。
他扯唇自嘲。
“我最讨厌你，当初就不应该把你捡回来。”
“极高的天赋，十二岁筑基，比我都早了五年。”
他情绪越发激动起来。
“我讨厌你！我停在元婴已近三十年之久！”
“不，不，不！”
“我才是真正的天才！”
“我刻意打压你，无视你，剥夺你的名誉，诋毁你的品行。”
“哈，你也不过如此，不就立刻心灰意冷了吗？”
裴晏丧心病狂的笑声响彻整个天际，犹如困兽的最后悲鸣。
“我从来不觉得抱歉，对你。”
“现在也不过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罢了。”
“你不敢下手，如果你杀了我，你在修仙界将再无抬头之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裴晏捂着胸口，等待最后的判决。
我不看他，眼睛望向虚无处。
“我知道你怕什么？”
“死对你怎么算惩罚。”
“你觉得自己应该永远受千人敬仰，受万人追捧。”
“我偏不，我要将你做的事散播出去，你会受万人唾骂。”
他听到这句话，暴起想要和我同归于尽。
我用剑一挑，避开了他的攻击。
将所有灵气凝于剑，对着他，用力一斩。
裴晏身前巨大地血窟窿昭示他再无起身的气力。
“某某！”
师姐带着三清门的弟子们从草丛钻出来，长老们也在一旁观看了全程。
师姐上前一步紧紧地拥住我。
“以后这种事，不许一个人冒险了！”
“同门都给你撑腰。”
我在师姐怀里，用力地点头。
师姐看到我留的口信，闯进了师父闭关的房间。
那个满身魔气的干尸是裴晏堕落的最好佐证。
联合同门所有人告发了裴晏，长老们这才同意应我地约，来人魔交界逮捕裴晏。
还好，这次我不是孤身一人了。
11
裴晏心脉已被我斩断，自此之后就是废人一个。
还有长老们的庭审，自此之后也不会好过。
裴清清被送了回来，她突然变得和原来很不一样。
裴清清那股趾高气扬的气质消失殆尽，只留下人壳的空洞，好似失去了所有情绪。
她作为证人出席裴晏的庭审，我带她过去的路上，她的身体总是很紧绷。
我紧握着她的手，希望能给她一点力量。
我们落座。
裴晏才被五花大绑的拖了上来，身上贴满了符纸。
裴清清此时像是终于忍不住了，冲了上去，从袖子拿出小刀，用力的刺着裴晏。
血糊了她一脸，她还是不停，机械的重复这个动作。
我坐在一旁。
我只觉得今天的天气格外的好。
毕竟我的命曾经也像这般不值钱。
12
在裴晏生命走到尽头的那一刻，我的系统出现了。
它告诉我:“你完成了任务，可以飞升成神了。”
我摇了摇头，“我还欠人一个回答。”
“这个机会可以放弃吗？”
它的电子音突然有些不稳，“那是你的损失。”
我笑笑，跟它说：“放心，靠修炼我也会飞升的。”
它赌气地回了句：“但愿吧。”
13
小黑来求婚了。
那时我早已脱离了三清门，回了檀溪村。
“那魔界岂不是没人管？”我疑问。
他走进我一步，“我把父皇、母后喊回来了。”
“我说，我现在也找老婆了，我也要过二人世界。”
小黑过来勾勾我的手，“嫁给我嘛。”
我看着他，真挚并恳切地说：“好。”
小黑立刻把我抱起来，往屋内走去。
我紧紧地扒住门框，“这是要干嘛？”
他理不直气也壮，“这是魔族增进夫妻感情的方式。”
我的拒绝无效。
之后我们在一起生活的欸一天早晨，我都会收获一句：
“我好爱你，某某。”
某某再也不是那个随便的某某，是英雄某某，是小黑爱的那个某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