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平平无奇的雨夜。
窗外的雨淋淋漓漓,滴落在枯萎发黄的树叶上,弯曲的腐朽树干“沙沙”颤动,门口的瞎眼老黄狗发出阵阵低沉的呜鸣。
“哎……”
李福禄在床上翻滚了一圈,终是没能陷入睡眠,无奈的长叹一口气。
“秋天来了,不知道沉寂了一年的金茶花有没有开的旺盛,可惜我终究是看不到这番瑰丽的景色了……”
他按压着鼻根处的神经,泛黄摇曳的灯光下,恰好照印出那双泛白空洞的眸子。
窗外的雨似乎更加大了,有不少冷雨顺着寒风划打在厚厚的窗纸上,“啪嗒啪嗒”的声音不绝于耳,听得让人有些厌烦。
于是,门口的瞎眼老黄狗发出更加沉重的哀鸣。
李福禄苦笑了声,口中喃喃念道:“我与你一样,都是瞎了眼,二者之间的区别便是,你在门外孤苦伶仃,而我,至少有一处安息之地。”
感慨完,他抬手拍了拍身下的软塌——虽出生便是盲人,可因他的父母是东皇陵的守墓人,自小便算是衣食无忧。
也因为父母的身份,他得以住进这东皇陵守墓人的区域之内,上着陵寝府开设的学府,穿着朝廷供应而来的衣物。
“也不知,最近的失踪案查得怎么样了……”
喧哗的雨夜,总是能勾勒出人心底的恐惧,李福禄脑海中不受控制的浮现出了这个疑问。
近一个月来,东皇陵一直都有普通人失踪的案子发生。
东皇陵与西皇陵都归陵寝府管辖,而陵寝府上面则是礼部。
因守墓人除了要巡视皇陵之外,还要处理皇陵中偶有发生的诡异事件,以及守护龙脉,所以,皇陵守墓人这个职业,向来都是一脉相承,基本不会招揽外人。
皇陵的周遭,也是守墓人们的栖息地。
除了有守墓人居住之外,同样还会有他们的子孙后代、父母妻子。
子孙后代都是当做未来的守墓人培养,当然,瞎了眼的李福禄并不在此列。
最近,就有不少守墓人的亲人后代,莫名其妙的失踪。
而这个案子,也因为上头主事的按压不报,导致如今陵寝府的高官暂时还是不知。
不过,李福禄倒是听说,最近失踪的人数已经达到了五人之多,主事恐怕也要承受不住下头守墓人的压力,要往上报了。
“陵寝府的大人物亲自查案,应该很快就能将幕后之人抓捕归案了……”
李福禄呼出一口浊气,这一个月来,因为人口失踪的案件,他所居住的这一个区域,也变得喧嚣不已。
因为,失踪的五人,全部都是出自他所居住的这片区域。
说不怕,那肯定是假的。
尤其是当李福禄思索着,自己这种没有经过训练的瞎子,应当更有可能会成为那黑手的下一个目标后,他就越发的希望,上级能够将凶手缉拿归案了。
这般寻思着,外面的雨也殆尽了力气,急且乱的雨也变得绵绵纤细,嘈杂的环境也豁然安静下来。
昏暗之中,他似乎听到了房门附近有悉悉嗦嗦的声音弥漫,仿佛有一只老鼠在翻找着食物。
李福禄身体有些僵硬,略微侧了侧头,竖直了耳朵。
悉嗦的声音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有些大了起来,慢慢地,居然变成了咀嚼作响的声音!
“是什么东西?!”
李福禄的心被揪了起来,在东皇陵出生长大的他,打小便没有听说过附近有老鼠的存在,因为守墓人修炼的都是至阳至刚的功法,这些阴秽的虫鼠一般都不会主动靠近居住区域。
而古怪的是,最近这一个月来,这种类似于动物咀嚼食物的声音,经常性的在他屋中响起。
“应该不会是人贩子吧?”
李福禄精神紧绷,想到了这里,又否定了这个想法。
如果是人贩子,早就将他掳走了,又怎会刻意吓唬他一个月之久,还未曾对他下手?
这般想着,屋内的咀嚼声音也越来越大,似乎又有骨头被牙齿咬碎的刺耳声作响。
李福禄额间的冷汗开始不受控制的流淌而下,放在床榻上的手掌也死死握紧,攥出手背上一条条狰狞的青筋。
本能之下,他想要呼喊自己的父母。
可他终究是放弃了。
自打三年前,父母从世宗皇帝的陵寝中逃离出来,那对从小便对他温暖备至的父母便开始冷漠起来,一整个月下来,与他的对话也不会超过三句。
在这种压抑的氛围之中,突然出声呼喊,本就是一种刺激心脏的大恐怖。
而好死不死的,这道令人牙酸的咀嚼之音,又正巧是从自己父母的房间外传来的!
咀嚼的声音突然之间有一瞬的停顿,然后李福禄的耳朵便听到隐隐有脚步声在父母的房间里走动。
他象征性的睁了睁眼——纵使知道这个动作没有任何的意义,可他总是会忍不住这样做。
令他离奇且惊疑的是,他久未曾看见过光彩的双眼,居然突然间看到了房间中的一抹昏暗灯光!
灯光黄且黯淡,可对于一个失明的人来说,这道色彩不啻于天地间初升的那抹骄阳。
“这怎么可能?我难道是在做梦?!”
许久未曾感受过的惊喜从心间浮现,上一次情绪这般大的波动,还是他刚刚穿越而来的时候。
他屏住呼吸,像一个害怕失去心爱玩具的孩子,小心翼翼的抬手,朝手臂用力拧了下去。
自皮肉处传达而来的疼痛,让他倒吸了一口无声的冷气,而这道疼痛的触感,也让他确定了自己并非是在做梦!
然而,离奇恢复视力的他,惊喜的情绪还并未持续太久,如坠冰窖般的严寒感便将他彻底笼罩。
透过逐渐能够看清事物的双眼,他惊恐的发现,在并未彻底闭合的门后,一道壮硕的身躯正背对着他,蹲在地上,两侧的脸颊正在上下咀嚼,一缕缕猩红的鲜血,正从嘴角肆意流淌!
“这……”
他张了张嘴,透过昏暗的灯光,隐隐看清了这道身躯手中所捧着的东西——
一条小腿!
一条人类的小腿!
小腿被撕咬得血肉模糊,森森白骨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之中,那男人似乎有些嫌弃骨头太过坚硬,熟络的将小腿翻转了一边,转而啃食小腿部位的肌肉来。
“呕……”
看到了这般惊悚的一幕,李福禄浑身颤栗,不受控制的干呕出声。
空气突兀沉寂下来,咀嚼的声音瞬间消弭在温柔的雨声里,整个房间中只有李福禄自己沉重的呼吸声在响起。
李福禄惊恐的瞪大了瞳孔,双手死死的捂住毫无血色的嘴唇,然而一切都已经为时已晚。
男人默默放下了小腿,毫无征兆的猛地扭头,那张被人血碎肉所弄花的粗狂面容,直直与李福禄对视!
这一刹那,他仿佛忘记了呼吸,整片天地间,都归于静籁。
“咦?”
就在僵持之中,李福禄突然惊疑出声,纳闷道:“怎么没声音了?该死的老鼠,居然敢打扰小爷的好梦。”
说完,也不敢与男人对视,摸摸索索了片刻,躺在了床上,扭过身子。
门口依然静默无声,而李福禄却能清楚听到自己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
扑通、扑通。
此时此刻,他仿佛成了一个水人,从头到底都淌满了汗水,汗水又粘稠在丝绸编织的被子上,好似前世流行的紧身衣般,与他严丝合缝。
他不敢闭上双眼,只死死的盯着窗台处的灯光,甚至忘记了呼吸。
屋内蓦地有阴风刮过,窗台静止的昏黄灯光也摇曳起来,缭乱了一片阴影。
“呼……”
背后隐隐响起了一道沉重的呼吸,李福禄身子紧绷,精神达到了爆炸的临界点,每一毫秒的时间流逝,都恍若年月般漫长。
终于,在灯光摇曳至第十八次之后,李福禄决定不再坐以待毙,突然尖叫了一声,然后从床榻上翻滚而起,掀起一床被子,猛地朝背后的男人头上盖去!
男人似乎愣了神,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李福禄便一脚踹开了窗户,爆喝道:“救命啊!”
话才刚刚出口,门口又有一阵阴风吹过,摇曳的灯光承受不住反复的摧残,终是熄灭了下来。
而李福禄也惊恐的看见,另一个容貌姣好、却同样沾满血渍的妇人,龇牙咧嘴着朝他扑来!
女人那双原本还算正常的手掌,在行近过程中变幻扭曲,长成了一对夹杂阴风的白骨利爪!
李福禄心头一紧,从小便听守墓人诉说诡异事件的他瞬间明悟,这是两只恶鬼!
披着人皮的恶鬼!
眼见着李福禄僵硬了下来,躲无可躲,那男恶鬼却正巧挣脱了床被,人皮肉身莫名其妙地踉跄了一下,居然恰好挡在了他的身前!
“噗嗤!”
只听得一声沉闷的声响,男恶鬼的人皮毫无阻碍的被女恶鬼撕破,白骨利爪顺势探出他那魂状的胸膛。
男恶鬼毫无表情的低头朝伤口看去,扭头又朝着女恶鬼尖啸了一声,似乎在控诉着她的失手。
乘着这个当头,李福禄反应过来,肾上腺素飙升,灵巧的就地一滚,伸手就将放置于门后的木箱子打开。
箱子中照耀出宛若骄阳般的璀璨光芒,撕开了漆黑沉重的夜幕,两只恶鬼看到这至阳至刚之物,齐声尖啸,抬手挡在了自己的眼前。
“去死!!!”
李福禄发了狠,在绝境中爆发出无边的勇气,在箱子里抓住一枚圆滑的石头,用力朝恶鬼投掷而去!
眼见着女恶鬼就要被光芒四溢的石头掷中,在紧急关头她倒也是福临心至,白骨爪牵拉着男恶鬼的魂体,挡在了自己身前!
嗤——
光彩弥漫的石头好似落入了滚烫的热锅中,响起刺耳不已的响声,而男恶鬼遭此一难,也痛苦尖啸,用力扭动魂体,摆脱了女恶鬼的利爪。
李福禄咬牙看了一眼自己被烫伤的手掌,狠下了心,再次抓起一枚石头,作势要朝两只恶鬼抛去。
与此同时,窗户外陷入沉睡的守墓人们也被先前李福禄的呼救声惊醒,一盏盏灯光在黑夜中亮起,远处已经有脚步奔走而来的声音。
两只恶鬼对视了一眼,又朝李福禄深深一看,最终褪去了人皮,扭曲身体,自那被踹开一道口子的窗户外遁去。
“呼……”
李福禄僵硬着身体,稍稍松了一口气,手中滚烫无比的石头还是未曾放下,警惕无比的盯着窗户处,怕两只离去的恶鬼会转身回来。
直至屋中的门被人用力踹开,一道熟悉的声音在房间外焦急响起,他才制止不住自心底疯狂涌起的疲惫与倦意,重重倒在了地上。
临昏迷之前,他似乎还听到脑海中有一道碎开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