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并城的天气已经渐渐温暖起来,到了白天的时候,温暖的气温已经足够舒适。
但在南方裤业的老门市里,寒意却依然如同严冬,笼罩在门市里每一个人身上。
阴云笼罩在门市里人们的心头。
郭举贤和张桂兰,还有小舅子张建国面面相觑,久久说不出话来。
许久,张桂兰不解又有些郁闷地道:“这杨峰怎么这样啊?我在服装市场里这么多年,就没见过有谁真的去起诉别人!他这也太不讲规矩了!”
张桂兰说的是一个事实——市场里这些小商贩们之间,从来没有听说过,谁真的会去起诉谁的。
问题是,包括郭举贤在内,他们全都不明白一个道理——杨峰,从来就不是个小商小贩。
他也从来没有用小商小贩去标榜自己,和思考问题。
曾经的杨峰,身家数十亿,拿法律武器互相攻击和保护自己几乎是日常。
到了他那个级别,任何一个企业都会有一个精锐、庞大和武装到牙齿的法务部门。
互相之间起诉、应诉也是日常到不能再日常的事情。
有一个笑话是这样说的:
有两个身处同一个行业的,身价万亿的上市公司大老板,有一次坐在一起喝酒。
忽然聊起法务的事情。
A问B:“今年你起诉了我几起啊?”
B答道:“起诉了四百多起。”
A说道:“惭愧,我起诉了你五百多起。”
于是两人哈哈一笑,继续喝酒。
所以,对于杨峰来说,找个法务,起诉郭举贤,对他来说就像喝水一样平常。
但这颗要了郭举贤的亲命了。
他的整个人生,就是服装市场这一口小小的井,他哪儿懂怎么应诉啊?
不仅他不知道,问遍了所有朋友,包括市场里所有人,也没人知道应诉应该准备什么。
这也很正常,市场里都是小商贩,哪儿有那个成本搞起诉应诉啊。
赚几个小钱讨生活而已,真让他们起诉应诉?
真没那个成本,无论是时间成本还是财富成本,都没有。
“应诉的话,应该要准备点证据吧?”一群人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了一阵,张桂兰忽然说道,“我记得好像在电视上看过!”
“你说的这个,我也知道!问题是,该准备什么证据?”郭举贤一脸茫然。
是啊,准备什么证据?
裤子是他设计的证据吗?没有,那是编的。
找人证?他不懂怎么找,也不知道该让人证说什么。
物证?也没有,就几张他后来模仿寒白杨的喇叭裤时,临时画的裁缝图,还乱糟糟的。
而且现在专利也被人家注册了……
服装行业还有专利?
专利也有法律效应?
郭举贤真是头一次听说这玩意。
到底该如何应对……
他简直头都要炸开了。
“姐夫,你不是还有那模特吗?她应该能证明裤子是你发明的啊。”张建国见郭举贤焦虑地满地打转,忽然开口道。
“模特……?对,模特!”郭举贤一个激灵,一下子跳了起来。
他拔腿就往出跑,张桂兰连忙问:“郭举贤你去哪儿啊!”
“甭管了!一会儿就回来!”郭举贤冲出门,蹬上一辆自行车,一溜烟跑远了。
他想到一个点子。
他要去找帮他拍广告的那个模特,和对方说好,一口咬死拍这套创意的时间,在寒白杨之前!
这样,他起码有了一个时间证据!
有了第一个思路,其余的思路就源源不断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既然我可以让模特帮我做一个假证,我也可以让媳妇帮我证明,发明裤子的时间是在更早的时候……
我甚至可以说是他的某一次拜访,偷走了我桌上的旧版图纸……那里面有许多种不同样式的裤子……包括带花瓣的喇叭裤也在那上面……
那么,那个挺漂亮的小裁缝,也可以是剽窃了我制作工艺的小偷……物证没有的话,我可以找一个和我关系不错的裁缝,让她当人证……
一条条可以称得上“恶毒”的点子,源源不断地出现在他脑海里。
信心,也随之回来了。
郭举贤似乎看到了自己在法庭上搞到杨峰束手无策,只能怏怏撤诉,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样子。
他的嘴角得意地勾了起来。
郭举贤的自行车到了服装市场后面,一条狭窄的街道上。
那条街道上有许多粉红色的理发店,许多无所事事的年轻女子坐在里面。
郭举贤就是在这里物色到那个“模特”的。
是的,他根本不认识什么专业服装模特,所谓的模特,只是这些“理发师”中的某一个,风尘味不那么明显,而且身高腿长比较合适的年轻女子而已。
他跳下车,轻车熟路地走向其中一家“理发店”。
然而,走到门口,却发现那家理发店,根本没有开门!
郭举贤意识到事情有点不对,他敲响了旁边理发店的门,然后在那个开门的年轻女人期待的眼神中问道:“小琴哪里去了?”
年轻女人失望之余,态度变得十分冷淡:“不知道,她昨天就被人领走了!真不知道她哪儿比我好,为什么你们都喜欢找她……”
年轻女人絮絮叨叨的话,郭举贤已经听不到了。
他浑身发寒地站在温暖的春天里。
小琴的消失,绝不可能没有原因。
寒白杨……已经彻底封死了他的活路。
……
他一脸茫然地往回走。
他走进市场里,从人流如梭的零售街上穿过。
他茫然地看着整个市场,忽然觉得这个市场无比陌生。
地上,一张沾满污泥的南国美宣传单被人无情地踩过。
郭举贤走过去,弯腰捡起那张脏兮兮的宣传单,但他抬头的时候,却看到远处有更多宣传单,被人随意扔在地上。
一个摆地摊的零售商,正在把他地摊上的南国美喇叭裤撤下。
旁边有人问:“为什么不卖了?”
那个零售商怒气冲冲地叫骂着:“呸!这种坏人品的家伙搞出来的货!我就是穷死也不能卖!丢不起那个人!”
“南国美?狗都不穿!”
一旁另一个摊位上,一个正在挑喇叭裤的女人听到这个老板的话,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她放下了手里的货,又抬头看看街角那个巨大的楼体广告上,那五家寒白杨零售商的店铺位置。
她起身,毫不犹豫地奔那几家店去了。
甚至有一个店老板,从自己店里走出来的时候,认出了茫然无措站在路中间的郭举贤。
这个曾经提着东西上门求郭举贤匀货给他的零售老板,犹豫了一下,装作没看到郭举贤的样子,从他身边行色匆匆地走了过去。
郭举贤感到了孤独,和绝望。
这个春天,对他来说,太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