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他有些得意的笑容，打心眼里觉得他这个人是不是神经病？若是我被他吓个半死，他就开心了么？
我翻了个白眼儿道，“你看我的眼睛，天生阴阳眼，就跟那两个眼睛不一样像街上的流浪猫一样，还能跟我一样变出来两个不一样的眼睛来不成？”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凝思的眸光逐渐暗淡下来，我就跟没看见似的，继续自言自语的说，“之前我，我之前还听人说这辈子受太多的苦和不公，是因为上辈子作孽太多，所以这辈子要得到报应了呢……”
他眸光阴沉地看着我，与其颇为冷冰冰的说，“这你也信？”
我蓦然冲他一笑，故作一派天真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况且我还是个孩子，童言无忌嘛~”
我要是没看错的话，好像听我说完了以后他的眸子更加阴沉了，他眸光阴霾的看着我，“我不想再听到这种话，以后不许再说这种话。”
他的喜形于色我实在是太了解了，所以不会被他轻易威胁到，但我觉得他说这话的时候，给我甩脸色的时候，确实是实实在在的没有考虑到我是个十岁的孩子，尽管在我这个十岁的孩子已经在这阴暗的角落下变得颇为老成。
纵使我知道是他救了我一命，让我没有被我的母亲亲自戳瞎了眼睛，可是他将我的母亲和继父烧死于无妄的火光之中，我还是有心结的。我表面上乖乖巧巧地听他的话，可是他在我心里就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鬼魅，这个鬼魅是踏着黄昏的光而来，逆着光的方向站在门口，给我活下去的理由。
可是鬼魅就是鬼魅，长得好看依旧是鬼魅。他可以长着一张极为好看，美得惊心动魄的面容，可是鬼魅一日变换三千，我始终不知道什么才是他真正的面容。鬼魅都是食人饮血的，我在像个正常的孩子活在他身边的时候，也是同样活的提心吊胆，生怕不知哪一日真的触怒了他，他便不再待我这么好，反而会将我拆骨剥筋的吃掉。
看着他阴沉的脸，我又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我斟酌了半天要如何开口回答他，才能让他笑出来，却见他缓缓敛了神色，若无其事的对我说，“明日想吃什么？”
我现在是万不敢跟他提要求的，谁知道他会不会在沉了脸色不高兴啊？于是我冲着他笑了笑，心里虽然是无动于衷，但是脸上却是笑得特别灿烂，“面条好了，我觉得凝思你做的面条很好吃。”
他果然是极为好哄的，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他面色缓和了几分对我说，“多加一个鸡蛋好了。”
“……”他几乎每天都在给我做面条吃，我怀疑他其实就会做面条不会做别的。虽然第一次吃到他给我做的面条的时候我还是很高兴的，我从小到大我的生辰日，我的母亲没有为我煮过一次长寿面，十岁以前的生辰日几乎都是在毒打之中度过的，我的母亲恨死我了，觉得她差点丢了性命生下来的孩子却是个怪物，还不如当年就将我活活的掐死在襁褓之中才好。
凝思救我的那天也正是我的生辰日，我却觉得那天我遇到的人生之中最好的礼物是柳明光。那日凝思将我抱回他的住处，亲自下厨为我做了一碗面条，他肯定是不知道那天是我的生辰日的，可却是我第一次在生辰日吃到面条，我一边哭一边将那碗面条吃了个干净，我打着嗝，哭着对他说，“谢谢。我很喜欢吃。”
他当时脸上应该是没什么表情的，只是此后顿顿都是面条，吃多了我是真的有些吃不下去了。可能这就是犯贱，吃不到的时候觉得这是什么美味佳肴，突然吃到的时候活在阴暗里活了快十年的我便觉得这其实是上天的恩赐，可若是顿顿吃天天吃我便觉得这其实很普通，普通的我都快要吐了。
跟着大妖怪之前，我其实命贱又顽强，跟着大妖怪以后我就变得有些娇生惯养了起来，在家中的时候，以前劈柴提桶都是我做的，现在大妖怪脾气虽然很不好，但是不会打我，也不会要拿剪刀戳瞎了我的眼睛，大妖怪什么都不让我做，都将我养的有些娇生惯气了起来。
柳明光上课的时候，总是喜欢穿着一袭青衫，身姿挺拔的站在堂前，一手执着书本，一手微微的垂着，垂着眉眼的时候，整张俊俏的脸都温和极了，我几乎看的有些呆了。
他蓦然抬头迎上我有些发愣的眸光，我被抓了个现行，有些心虚的低下头，用书本遮了我的脸。
不多时我的余光便扫到他的一袭青衫，他站在我的桌前，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的叩了叩桌面，声音温润的跟春雨一般，他轻声道，“君子本应立于天地，立于命，此为大志。君子亦有小志，沉沉，你觉得君子理应有志，小志又是何为？”
我有些迟疑的站了起来，我抬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便慌忙有些面红耳赤的低下头，我轻声说，“君子小志应是一片绿瓦，一堵青墙，或是一缕青烟，又或是小桥人烟之下。”
柳明光目光意味不明的盯了我片刻，又问，“这是何意？”
我顿了片刻轻声说，“大志为国，小志为家。国是情，家是爱，爱中有一个姑娘为他洗手做饭，然后站在一片青墙绿瓦之下等他归家。”
柳明光的眸光逐渐变得有些湿润了起来，他自觉有些失态，便拿着课本遮掩了面容。今日下课格外的早，还未到黄昏之时，他便有些匆忙的对我们道，“今日早些时辰下课，记得将今日的内容熟读，明日大家要早些时辰来。”
说完便匆忙的离去，那脚步凌乱的丝毫不像是他平日里的所谓的慢步轻调。
我正要站起来，那日拿鸡蛋扔我的男孩便伸手将我拦住，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说，“丑八怪，小怪物别以为你可以在这里念书，便就跟我们一样了！你把你的父母都给克死了，你怎么不去死？”
我可以忍受他们叫我是丑八怪、小妖怪，可是我不能忍受他们说我克死了我的父母，我的父亲是得了痨病，没有钱医治死掉的、而我的母亲和继父是因为他们早就应该死了，不光该死还应该下地狱。
可能是因为被大妖怪保护的太好了，所以我也有些难得的娇气了，听不得被人这么说，我便拿起书本猛地砸在那个小胖子的脸上，他似乎没想到这个向来任打任骂的小怪物会突然间打他，他不敢置信的看了我片刻，扬起手就像打我，我就像个疯子一般和他厮打了起来，被他抓乱了头发的时候，我竟然庆幸的想着还好没有别的孩子，不然我真的就要被打的鼻青脸肿了。
他的拳头重重的打在我的肩膀上，我毫不留情地抄起一旁的木凳狠狠的砸在了他的脑袋上，几乎将他的脑袋砸开了花，然后便是他杀猪般的呐喊，他满头是血的哭着跑了出去，一边跑一边喊，“丑八怪要打人了！丑八怪想要杀了我！阿娘救命啊！”
我还是第一次打人，还将人的脑袋开了花，我有些颤抖地扔了那沾了血的木凳，嘴唇都有些瑟瑟发抖，我竟然……我竟然真的打了人。
不知道怔愣了多久，我才蓦然之间回过神来，然后有些手足无措的跑出私塾，便看见凝思像往常一样站在门外，见到我头发凌乱鼻青脸肿的走出来，好看的眼睛沉了几分，他的手轻轻的扶上我的发间，“谁打的？”
我看见他突然就哭了，我哭的泣涕交加，我一拳打在他的胸口，内心积攒的委屈像是开了闸的洪水，顷刻之间喷涌而出，我抱怨着、大声的哭着说，“你怎么才来啊！他说我克死我的父母，还问我怎么不去死！你说不让我受气，我便和他打了起来，我把他的头砸开了花，留了很多血，我是不是要被县府老爷给抓起来了啊？凝思，凝思你救救我啊！”
他紧紧的将我抱在怀里，轻声道，“别害怕，我在。”
——别害怕，我在。不知道是谁曾经也是这样抱着我告诉我别害怕，我觉得这是不是做梦啊？怎么还会有人关心我这个丑八怪，小妖怪啊？
我泪眼婆娑的仰头看着他，我说，“你会保护我么？你会一直这样保护我么？”
大妖怪将我的头按在他的胸口，轻声说，“我会。”
大妖怪是山中鬼魅，可以吃人饮血，一日之间变换三千，可是不知怎的，我竟然觉得大妖怪其实是个好人，他会保护我，我便有些异常的安心了。
可是当天深夜，我便发了高烧，我梦见我站在阴暗之间，立于我面前的是一面镜台，身侧还站有一手执叉戟，面色狰狞的魑魅，面无表情地对我道，“孽镜台前无好人，前身作孽诸多，阳世为人，仍是不知悔改，损人性命，理应剥骨抽筋……”
我蓦然惊醒，一抹额头确实满头大汗，我余光扫到身边坐着一个人，差点就吓得魂飞魄散，看清楚是凝思坐在我床榻边的时候，我这才松了一口气，我心神还没定，说话都有些颤抖，“你……你大半夜的坐在床边做什么？”
他伸手轻轻的抚上我的额头，轻声道，“你还好么？”
我想起那个可怕的梦，就恍若真的置身于阴曹地府一般了，我有些慌张的拉住他的手说，“我、我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有牛头马面来抓我了！”
他握紧了我的手轻声道，“别害怕，那只是个梦，你发烧了。”然后他将一碗药递到我的跟前说，“喝了它。”
我说，“大半夜的你就为了熬药么？”
他垂了眸子道，“趁热喝。”
我盯了那碗乌漆嘛黑的药半晌，上面还散发着热气。我突然之间发现其实我是个很可怜的人。小时候生病的时候，母亲大多是拖着，总说忍一忍就过去了，这并不是没有银钱买药石，而是我的母亲认为就算是我死了这也是我的命，可是我的母亲却盼着我早点死去才好。
可是我命大，每次都被我挺过来了。
我这还是第一次喝药，我竟然有些惊奇的发现，其实大妖怪真的待我太好了，好多我没有经历的，都是他给我的。第一次被人救了姓名，第一次让我上了私塾，第一次为我煮了一碗长寿面，还有第一次深更半夜的为我熬药。
我有些感动的想，虽然看着大妖怪的脸看不出多大的年纪，不如我就认他做个爹爹吧？
我满心复杂的将那碗那热气腾腾的汤药一仰而尽，都说汤药苦，可是我竟然没有尝出来一丝的苦，反而觉得快要甜到了心坎儿里了。
凝思有些怔愣的看了我半晌，突然之间朝着我伸出了手，我顺着他的手掌看过去，便看见他的手掌里静静的躺着几颗糖粒儿，我也有些怔愣的看着他，他轻声对我道，“药很苦，吃了它。”
我迟疑了片刻，伸手小心翼翼的捏了一颗，看了半晌才放到口中，我含着那颗糖粒儿，逐渐有甘甜在我的口中蔓延开来。我笑着对他说，“我其实没觉得喝药很苦，因为有时候过的太苦了，突然喝一次药就觉得很甜，可是吃了这颗糖，我才觉得原来还有更甜的。”
他眸光意味不明的看着我半晌，突然伸手抚上我的发间，他问我，“脸上的伤害疼吗？”
我脸上的伤是他为我仔细的敷过药，并不是很疼，我说，“我已经够丑了，该不会破了相吧？”
他看着我说，“不会。”
我这才缓缓松了口气，我有些闷闷的说，“不会就太好了，我其实不是很在意会不会破相，可是我不想被人一直说是丑八怪。”
凝思目不转睛的看着我，我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了，我垂了眸子说，“你盯着我看做什么？我知道我这张皮相简直是糟糕极了，比不上你一日三千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