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殿下唇角始终勾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他纤长的手指摩挲着手中的酒杯，恍若周遭的那些祝贺声、嘻笑声同他没有半分瓜葛。
他听了片刻，微微侧了头看着我，缓缓开口问道，“你说的……可是真心话？”
真心话？我说的那些场面话么？这眼下的热闹非凡、良辰美景又与我何干？我不过是个旁观者罢了。
若说真说真心话，我隔着人山人海之中，眸光缓缓的落到了九殿下的身上，我始终觉的他那样温柔的一个人不该，理应有更好的人和他在一起才对。
那方才是真正的天作之合、珠玉琳琅。我竟然觉的那个人不应该是长乐仙姬，也更不该是别的什么人。
可我还是违心对着他笑道，“是，比珍珠还真了。”
十三殿下始终都在笑着，他意味不明的说，“是时候找一位十三天妃了。”
我静静的听着没有开口，捏着手里的酒杯望向九殿下。我大概忘不了他被关在天石台的样子了，无助之中又难掩哀伤。我的心弦不自觉的动了动，却不知道是何时被人拨动的。
我只是轻声说道，“九殿下一定是很爱长乐仙姬了。”
十三殿下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大家都很辛苦，只是不让自己那么辛苦了，便是要委屈自己了。”
我静静的听着也只是皮笑肉不笑，我说，“若是很辛苦又如何？人生而在世都很辛苦，可是为何要委屈自己？”
十三殿下笑了笑，微微的俯了身在我耳边轻声道，“九哥此前不是这番……行尸走肉。”
我不着痕迹的一顿，微微垂了眸子。十三殿下又压低了几分声音轻声道，“九哥爱一个人，将她放在心尖儿上捧着。可是他还没有到了只手遮天的那份上，很多的时候都是无能为力。既然无能为力……倒不如像现在这般行尸走肉般的活着。”
我眸光闪了闪，声音有些颤抖的开口说，“为、为什么？”
十三殿下轻声在我耳边道，“为了护住他爱的那个姑娘，他只能虚以委蛇。”
我垂着眸子，忽觉鼻间儿一酸，豆大的眼泪犹如断了线的珠子落到了桌子上的酒杯中，啪嗒一声杯中的酒水荡开一圈又一圈细小的涟漪。
我攥紧了手中的酒杯，肩膀都有些颤抖。耳边是热火朝天的敬酒声、嘈杂声此刻都成了背景板，我只是觉的此刻的我甚是孤独，心里仿佛淌了血。
我抬眸泪眼模糊的看着不远处的玄色身影，那道身影逐渐变得有些模糊，那个人怎么就离着我已经越来越远了？
“你很难过？”十三殿下伸手想要抚上我的肩膀，怔愣了片刻还是收回了手，他在我耳边轻声道，“有时候就算是装作云淡风轻也要买心心念念好，这是我能做到的最好的，我希望你也能做到。”
我笑了一声，擦了擦眼角的眼泪，我看着他清明的眸子，一字一顿道，“可是，十三殿下，我们不一样啊。”
你从来都没有得到过，我是得到却又失去，如此难堪、如此难过。
十三殿下也笑，他不似从前的那般的闪躲，反而十分勇敢的迎上我的眸子，颇为认真的道，“红豆，不若我们在一起如何？”
红豆……这个名字本应该忘了的。我被柳明光挖去心脏下了黄泉碧落的时候，那红袖翠衣的孟婆亲自喂我喝下了孟婆汤。
怎么反而……我记起来了便更是难过了？孟婆说世间诸多苦处，甜却也只不过是一瞬间，这孟婆汤是我黄泉路上的最后一丝甜了。
可是而今那最后一口甜也变得甘苦。世间诸多的流连忘返，可怜却只是只能忘，不能返。可是而今非但没有忘记，又亦如千百年之前，兜兜转转的又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可是我的凝思却不是我的了，再也不是我的了。
我猛地灌了一口酒，借着酒意我看着十三殿下，他那好看的脸在我眼前，我恍惚了一下，缓缓勾起唇角道，“好啊。”
九重那一场声势浩大的婚宴终于在无限的风光之中落下了帷幕。
我最后醉的脚下虚浮，跌跌撞撞的快要倒下去。十三殿下拦腰将我抱起来，隐约中我听到他说了一句，“喜姻不胜酒力，我们先行一步。祝九哥新婚燕尔，早生贵子。”
如此我便浑浑噩噩的闭上了眼睛，耳边皆是风吹动的声音，携着清风我听到了十三殿下在我耳边轻声道，“喜姻，我很无耻，无耻的趁虚而入。”
我抬眸视线模糊的看着他，我哭着开口说，“我也是个无耻之徒，我是故意的，故意的。谁让他跟别的人成了亲……呵呵，感情里哪有什么无耻不无耻，爱而不得的都是如此，不过如此……”罢了。
十三殿下一路将我抱回了喜姻宫中，喜姻宫的小仙娥见了连忙迎上来，和他一起将我放到了床榻上，我紧紧的拉着他的手说，“阿柏。”
他蓦然一顿，转头看着我，我甚是清醒的看着他说，“我这一辈子坎坷，偷了玉殒回了半神巅，可是却始终恨错了人。我以为我能够做到，却把一切都搞砸了。我的父亲母亲皆是被我害的惨死，我最该死了。可是凝思一直陪在我的身边，我以季长随的身份，以大妖怪的身份，我以为他能如此陪着我一辈子的，这倒也算得是我的幸运。我被柳明光挖心的那一刻，前尘往事都蜂拥而至，让我猝不及防。我便以为我喝下了孟婆汤，来世能够投生成一个人，即使活的穷困潦倒倒也好，可是……可是凝思用他来换我自己。你知道我在天石台看到他那满身的落魄和伤痕的时候，心中有多难过么？我恨不得我立刻去死。我给他的喜欢那般的微不足道，他却连半条命都能给我，我……我不能再害他了。即使我记起来，我也要装作记不得。”
我有些木讷的开口继续说道，“十三殿下，这是你告诉我的，云淡风轻要比心心念念活的自在。”
说着说着，眼泪便夺眶而出，我艰难的张了张口说，“即使他娶了长乐仙姬，即使那个人……最后不是我……即使到最后还是为了我……”
“若是我真的没心就好了，没有心怎么会喜欢别人？怎么会难过的要死了呢？没有心最好了……”
十三殿下伸手轻轻的为我擦去脸上的泪水，他红着眼眶看着我轻声道，“别哭，喜姻别哭。”
我再也抑制不住了，无数的难过和锥心的疼痛一起从心口处涌了出来，我在他的怀里嚎啕大哭，我说，“以后再也没有人会在我生辰的时候为我煮上一碗长寿面，再也没有人在杏花纷飞时节为我折一朵杏花别在鬓间了！在也没有人在我危难的时候将我护在身后说他还在，再也没有人全心全意的护着我，肯为我豁出去半条命了！我总是说我喜欢他，我爱他！可到头来他的不幸和伤痕都是我带给他的！”
“我不信他，误会他，他从来不会跟我解释！哪怕是将我囚禁起来，也不肯为自己辨别一句！我总说我爱他，可到头来原来他爱的比我爱他还要多，还要深了……我怎么还他，要怎么还他！他再也不是我的了，再也不是我的了……”
我泪眼婆娑的看向十三殿下，我讷讷的开口道，“我一错再错，固执己见，到头来爱而不得却是我的报应了……”
十三殿下将我抱得更紧了，他哽咽着声音道，“喜姻，我没为你做过什么，你若是开心，日后我便陪着你，护着你。九哥能做到的，你想要的，日后我都会一一的做到，护你周全平安。”
我哭的泣涕交加撕心裂肺，可这都是我自找的。凝思很少说他爱我喜欢我，却总是一心一意的在我身后，为我收拾烂摊子，为我摆平一切。我不知不觉的享受了他的好，却还惶惶不可终日的恬不知耻的说我喜欢他，我好像从来没有为他做过什么。
真的喜欢一个人怎么能舍得他为我付出所有呢？可偏偏我为什么成日把喜欢挂在嘴边，原来我才是那个不会爱人的那一个罢了。
十三殿下每日都会来喜姻宫找我，我却是终日的埋头于姻缘折子之中，借此来麻痹我的心绪。
十三殿下静静的坐在椅子上看着我，也并不打扰，日日来，日日皆是如此。哪怕同我说不上一两句话。
他看我得了空闲，轻声对我道，“你的哥哥……”
我蓦然抬头看他，他顿了顿轻声说，“九哥将你的哥哥托付给了鸿钧老祖，现而今成了鸿钧老祖座下最年幼最有能力的十七弟子。”
我怔怔地看着他半晌，突然就不知道说什么了，却又听到他说，“当年九哥从千年前的半神巅归来之时，几乎凭借一己之力将半神巅封锁在了三界之外，你哥哥能活着的唯一条件，就是此生不能踏出鸿钧老祖门下半步。”
我定了定心神，有些艰难的开口道，“我，我能去看看哥哥么？”
我的哥哥现在是不是已经长大了？像当年一样的俊俏，像当年一样的温柔又暴躁？时隔几百年，我竟然还能重新见到哥哥长大以后的模样。
只是可惜从今而后再也没有了我的父母，再也没了那个天降之神裘安，再也没有了盛极一时的九重第一美人阿燃，再也没了我的姨母阿煴。没有了那个满眼都是我的阿绕清，没有了那个可爱机灵的姑娘塔塔。
他们原本可以在这个人世留下二三的事迹和名姓，可都是因为我颠覆了乾坤未成，反而弄巧成拙，他们一个又一个清晰的出现在我的眼前，却又一个又一个缓缓模糊于我的视线。
十三殿下沉默了半天，缓缓开口道，“你不能去叫他，至少……不能正大光明的去看他。日后有时间，我带你偷偷的去看他一眼。”
我颇为牵强的笑了笑，我有些艰难的开口说，“这样也好。”
十三殿下看着我道，“喜姻，我们在一起了。”
我眸光闪了闪，有些不自在的低头说，“嗯。”
十三殿下有些不自在的拉了我的手，轻声说，“我在瑶池边种下了一颗杏树，已经发了芽，你要去看看么？”
我沉默了片刻，迎上十三殿下那双饱含期冀的眼睛，我叹了一口气对着他笑道，“好啊。”
十三殿下甚是欣喜的拉着我出了喜姻宫，却是路上的时候遇到了刚刚成亲不久的九天妃，她穿着一袭端庄的衣裙，见到我的时候蓦然一怔，耳边风流苏都晃动了几番，她的眸光淡淡的落到了我和十三殿下牵着的手上，嗤笑了一声，颇为轻蔑的对我道，“喜姻真君好手段。”
十三殿下放在我跟前，面上笑意吟吟的看着她道，“九天妃，你有事么？”
长乐仙姬蓦然一顿，沉了一口气道，“十三殿下，我难道还会对着喜姻真君做什么不成么？你如此护着她，我还能伤了她不成？”
十三殿下嗤笑了一声道，“九天妃天降恩泽，一直有天君护着，而今更是平步青云嫁于了九哥，我想九天妃如此深明大义，是断然不会同喜姻计较的。只是，九哥同九天妃刚成亲不久，便听闻九哥下了凡去处理一些麻烦的事务。九天妃不在宫中熬好了汤等着九哥归来，怎么还有闲情逸致出来散步？按理说新婚之人不都是容光焕发的么？我怎么看着九天妃面容有些不济？”
长乐仙姬咬了牙看着十三殿下道，“十三殿下，你这伶牙俐齿可真是随了凤丹先天妃，可惜伶牙俐齿用错了地方终究不好。”
十三殿下蓦然一顿，拉着我的手不自觉的用了力，我抬眸看他，却见他的眸光之中皆是隐忍。
我不自觉的攥住十三殿下的手，他蓦然一顿，垂眸看着我，我对着他勾了勾唇角，然后看着长乐仙姬一字一句道，“九天妃，请您慎言。我不知晓十三殿下的过去如何，可是十三殿下很好，我也容不得别人说他半分不是。上次的巴掌落在了你的仙婢身上，我向来顾不得身份和面子，下次我就顾不得巴掌落在谁的脸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