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煴给我的印象一直就是强大又脆弱。她可以一个人独自带着我和哥哥走南闯北，教给我们吃穿用度，也可以告诉我们什么是‘不学礼，无以立也’。
也可以一个人的时候躲在屋子里哭的泣不成声。她很苦是真的，她很坚强也是真的。她的坚强全都在白日青天的时候给了我和哥哥，她的脆弱是剥开了心脏给自己看的。
我思来想去她都应该是喜欢夕温的。
却见阿煴毫无悔改的说，“说起来，种情蛊这个法子还是你提醒我的。若是非要算起来，你还是这个始作俑者。”
我，“……”我错了，我从来不该想的这么多的。
阿煴不疾不徐的背着手踱了几步，踱到我跟前，突然蹭了过来，她冷不丁的问了我一句，“阿满，你今年多大了？”
话题转移的太过猝不及防，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在原地愣了半天。多大年纪这种事情过了二十岁我就没在算过，因为哥哥走了，再也没人陪着我过生辰，生辰于我来说便也可有可无了。
记得十五岁那年的生辰还是哥哥和南国一起陪我过的。民间都说初一的娘娘，十五的官，可能是我这个不着调的样子注定不会有皇上看上我，所以我是十五生的，七月十五。
那是距离南国一声不吭离开的最后一个月，那天就连破喉咙都异常的兴奋，还未到拂晓，它就伸着脖子在院子里打鸣，那声音抑扬顿挫，震耳欲聋。
惹得我我差点就在半梦半醒之间拿了刀将它宰了吃，可是后来又模模糊糊的睡了过去，等到在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临近晌午。
没有一个人叫我，也没有一个人在家。我想着南国大概是跟着哥哥去集市了，他们说过要去南市买些吃的。我懒洋洋的坐在门槛上，拄着下巴偷懒儿。
不知道是谁把破喉咙放了出来，它煽动着翅膀在我面前走了一遍又一遍，我觉得它大概是在求偶，就像孔爵鸟一样，求偶的时候就绽开五彩斑斓的尾巴。
可我左思右想了片刻，才发觉这也不是春天啊。我伸手拽着破喉咙的顶大的鸡冠子，将它看了又看，竟然还是不能违心的将它和凤凰联系在一起。
我端详了半天，才颇为疑惑的说，“你真的是凤凰么？和我在书上看到的不一样啊，说书先生说凤凰长的像鸡，可是你可比凤凰长的难看多了。”
破喉咙芝麻大的眼睛瞥了我一眼，收了翅膀缓缓窝在我身边。
我和破喉咙又等了两柱香的时间才见南国和哥哥一起提着菜回来，我捂着肚子叫苦不迭，“你们买个菜这么慢啊？我都要饿死了？”
南国笑了笑轻声说，“买了些甜糕，你先垫垫肚子。”
哥哥跟在身后对我黑着脸说，“饿死你算了！饿了不会做点吃的么？混吃等死你跟谁学的？我可没教你这个！别家的姑娘像你这么大都是几个孩子的娘了。”
“……”我便发现哥哥年纪不大，反而说话随了上了年纪的妇女，动辄拿着我跟别家的姑娘比一比，还好我已经习惯了。若是像平时我早就翻脸了。
可是我刚想翻脸，南国便从怀里掏出了一支簪子，那簪子是檀木的，簪头镶嵌着一块小小的玉石，那玉石不是正儿八经的羊脂玉，就是一块打磨的晶莹剔透的石头，但是很精致。
我有些惊喜南国竟然会平白无故的赠我簪子，他便伸手为我轻轻的别在发髻之间，他颇为温柔的说，“女孩子家家的不要总是像个男孩子一样，红豆你其实很漂亮。”
区区一句话不知道搅的我多少春波荡漾了，我难得的害羞的低了头，却又听南国好无情趣的说，“钱是季冰付的，你知道我没钱的，你还要感谢你哥哥。”
“……”所有的小女儿家的情怀都被他一句话给搅乱了，我特别想问一句南国是认真的考虑了一番才说出这句话的么？我当然知道这买簪子的钱是我哥哥付的了，可是这份心意是南国的。
我皱了眉头说，“我知道钱是哥哥付的，可是这份心意是你的啊。你就不能说两句好听的话哄我开心么？”
南国怔愣了半晌，看着我颇为认真的开口，“红，红豆……你很好，你真的很好。”
他眸光特别温柔的看着我，可是嘴上却磕磕绊绊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看他如此认真却又笨拙的模样，我真的特别想笑，可是我还是特别艰难的忍住笑意，听他说好听的话，他继续说，“红豆……红豆，我其实特别喜欢你这个名字。”
然后他特别期待的看着我，我一怔有些迟疑的说，“然……然后呢？”
“然……后？”他有些呆呆的说，“没，没了，我……我都说完了。”
？？？我竟然多数的无奈都是给南国的，他要不然就是不懂人情世故，要不然就真的是傻，我悄悄的归结为后者，觉的他对着我的时候多部分时间都是傻乎乎的。
可是很快就听他小声在我耳边颇为害羞的说了那么一两句，“红豆，今日是你生辰。生辰快乐，季冰在厨房给你煮长寿面，你今天要多吃一点。”
刹那之间，我的心口登时空了，耳朵边嗡嗡嗡的全都是南国的声音，除此之外再也没了别的，我过了半天讷讷的说了一句，“南国，你是天上派下来的么？”
南国蓦然一怔，有些震惊紧张的看着我，好看的眸子里带了一丝惊慌。我蓦然笑了，觉的南国怎么可以这么可爱啊，我笑着说，“要不然我怎么会遇到这么好的你啊。”
南国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有些牵强的对着我笑了笑，大概不能明白不能理解我这动听的情话。
长寿面是哥哥煮的，他煮了一大锅的白条面，还在里面下了五个鸡蛋，最后端上桌的时候，我的面碗里有两个荷包蛋，他和南国和一个，让我最不能理解的是，哥哥竟然难得的将一碗放着荷包蛋的面条放在了破喉咙面前。
我对他这一动作，颇有微词，我觉得哥哥是喝醉了做的这件事么？荷包蛋虽然成了荷包蛋可依旧是破喉咙的远的不能在远的远亲啊，他是疯了才会觉得破喉咙会吃自己的远亲么？
然后我就看到破喉咙在面碗里疯狂的喯了几口。
“……”然后我疯狂的觉的这个世界可能是疯了吧？
可依旧不可置否，那天却依旧是我过的最愉快地一个生辰，那年我刚及笄。吃完长寿面，对着燃放的长明灯许下了一个心愿。这个心愿里有我，有哥哥，有南国还有破喉咙，我竟然天真的以为我们三个会带着一只长的漂亮的家禽能够走下去。
后来哥哥走了以后，我只记得哥哥的祭日是哪天，再也不记得我的生辰是什么时候，记忆里过的最难忘的生辰日，也被我甚是刻意的压在了心的最里面。
飞升九重以后，我便整天混吃等死，不知过的今夕何年，更别说自己的生辰是什么时候了。
只是有一日对我颇为冷淡的凝思，突然对着我笑了，那时候我忘了是因为什么事情和云丝大吵了一架。几百岁的人了，我虽然不会哭了，可还是心里免不得南国，那个时候，云丝已经成了我冗长生命里的不可或缺的那个人。
在拐角处偶然遇到凝思，他反手拉住我，我蓦然抬头看他，才发觉我竟然难得的没有跟他打声招呼，我勉强的收了内心的阴郁，对着他皮笑肉不笑道，“九殿下。”
他顿了片刻，颇为认真的盯着我说了一句，“喜姻，别不开心。”
我冷哼一声，平日里对我爱搭不理，而今我和好朋友大吵了一架，他却对我来了兴趣，我情绪一时之间有些激动，以至于说出的话都带了刺，我说，“九殿下今天中午的时候吃的是不是有些多了？我开不开心是我自己的事情，与你有什么关系？九殿下，你今天到底是盐吃多了，还是吃饭吃撑了？”
凝思竟然难得没跟我冷下脸来，也好像听不出来什么好赖话，他难得温柔的对我说许多话出来，“我没吃盐，今天中午吃的不怎么多，倒是你，你吃饭了么？”
哪有心情吃饭？跟云丝大吵了一架之后，我连一杯热乎的水都还没喝上好么？可是凝思难得如此好脾气，我一拳猛地打在了软棉花上，竟然颇为有些无可奈何，我垂着眉目道，“九殿下抱歉，我实在是……我今天真的是心情不好，我，我其实也没别的意思，我……我就是需要发泄出来……”我猛地一顿，抬头看向南国，颇为有些尴尬的说，“然后……我就碰巧撞见你了，然后，你就……真是特别碰巧，特别难得的跟我说话了……”
既然他没有吃撑了饭，也没有吃多了盐，那凝思很可能就是今天吃错了药，他语气特别好，好的就跟九重天上朝夕可见的艳阳天一样，他特别轻声细语的对我说话，他说，“今天不要生气，你没吃饭，我刚好做了碗面，要不要去尝一尝？”
？？？我是没做梦吧？还没反应过来凝思就拉了我的腕子，亦步亦趋的朝着他住着的方向走过去，我一头雾水，实在是没时间再去想和云丝吵架的事情了，我说，“九殿下，九殿下。”
他头也不回的拉着我，语气微微扬了扬，“嗯？”
恰巧路边过去了一个小仙娥，她张大的嘴巴几乎能塞下一个鸡蛋了。完了，第二天，不，是不到第二天就一定会有传言流出来，说我跟九殿下凝思拉拉扯扯、暧昧不清……言辞之模糊，动作之亲昵。
咦……一言难尽……
我沉了口气说，“九殿下，你是在在意那天我喝醉了酒对你做的无礼之事么？”
他顿了顿说，“是挺无礼，女孩子不可以行为太过越矩。”
我笑的比哭还难看，我说，“对不起，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对你行无礼之事了。”
他没开口，只是拉着我往前走，眼瞧着离着他住的地方越来越近，我不由得更加抗拒了，我身子往后扽着力气说，“九，九殿下，你等等，你先等等。你是因为那日天宫宴会，我拿着姻缘线绑你脚踝，别人撞见了，所以你有些耿耿于怀么？”
他终于露出本性有些不耐烦了，他皱着眉头看着我，“不是。我今天就是想请你吃我做的面不行么？”
我几乎脱口而出，“为，为什么是我啊？”
他顿了顿，有些不自在的说，“那……那是我第一次做面，想请人尝一尝。就……就刚好遇到了你。”
原来……我就是个小白鼠么？我认命了一般的点点头，突然心头又有些失落了，我有些闷闷的说，“那你早说啊，你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你的意思啊？”
凝思说，“那你现在知道了？”
我闷声闷气的说，“嗯。”
凝思将煮好了的那碗葱花面放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的思绪还在神游。我难以想象尘气不沾的九殿下有一天竟然也会洗手作羹汤了。
我吃了一口，脑子里便只有一个想法，这才是人间该有的烟火。可是在九重能品尝到这般人间烟火，九殿下也是辛苦了。
我一边吃一边问，“九殿下，你怎么会想起来做面吃啊？”
凝思顿了顿说，“我喜欢。”
“……哦，好吧。”我觉得我还是低头吃面比较好，跟九殿下实在是没什么可说的，九殿下除了那张脸以外，还有一个无人能及的特点，他总能让你的热情登时淋灭，让你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看着我吃，我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我说，“你怎么不吃啊？”
他摸了摸鼻子说，“我……我吃过了。”
“你都吃过了，你还让人帮你尝什么啊？”
他说，“我觉得还行，但是不知道别人吃着怎么样，就叫你来尝尝。”然后他将早就提前折好的杏花放在桌上，那杏花大概是被他灌了灵力的，没有丝毫的枯萎，特别的灵艳。
然后在我的震惊之下，他就单单的说了一个字，“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