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段风清诚恳的质问，我竟然觉的我要是不跟他说实话，那简直就忒不是个东西了。我稍作怔愣了片刻，极为诚恳的看着他，“我现在说实话还来得及么？”
段风清，“……”
我不想再提起满腹的伤心事，只是告诉他我对那个小崽子说的全都是推心置腹的真心话。
至于此前说的全都是胡言乱语，你就当我不是个东西吧。
段风清果真觉的我不是个东西，他颇为认真的点了点头。
小崽子有一颗玻璃心还娇纵蛮横，若是说一句他不爱听的，他立刻就怼回来。纵使张大爷突然离世让他沉闷了几个月，可毕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对我的一片好心非但不领情，反而更加变本加厉的怼我。
于是我便不得不感慨一句，人心啊人心。
段风清每每将吵得不可开交的我们两个分开，总是身心交瘁，极为疲惫。
然后我们两个就被罚去各自捡院子里的落叶，直到捡够了段风清说的数，我们这才算是受够了教训。
尽管这么一丁点不算是教训的教训，可是段风清却屡试不爽。
这日我和小崽子因为一味药材到底叫什么名字而吵起来，我说那是当归，他非得说那是黄芪，最后还段风清极为公正的告诉我们，那其实就是个人参。
然后不出意外的我和小崽子被罚去院子里掰柴火垛，段风清说柴火垛里有受了潮的，须得找出来风干才行。
我只想说为了给我们两个找个事儿做，不在吵架，段风清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我正将一根受了潮的柴火放在膝盖上掰成两半儿的时候，小崽子眼巴巴的看了半天，难得迈着小碎步朝着我走过来。
我用余光颇为凌厉的扫了他一眼，意在告诉他老娘今天实在是不想跟他吵架了，吵架也很累的。
可惜这个小崽子笨极了，并不能真实的领会我的意图，反而更是大着胆子拿着手里的木枝戳了戳我的手臂。
我心想着这小崽子怎么还没完没了的？我没好气的瞪着他吼道，“在招摆我，小心我揍你啊！”
他被我猝不及防的吼了一声，吓得抖了抖，他竟然难得的睁着那双好看的大眼睛看着我，颇有些委屈巴巴的看着我说，“我饿了，想吃饭，你能给我煮完面条吗？”
这小崽子其实长了一张极为好看的脸，只可惜平时不干什么人事，空有一副好皮囊罢了。
我这人是最吃软不吃硬了，我歇了口气扔了手里的柴火，“段风清呢？”
小崽子说，“段大夫去隔壁村子里给人诊治了，今天回不来了。”
“我怎么不知道？”
小崽子可怜巴巴的看着我，“段大夫说要是让你知道了，你今天肯定就要掀房顶了。”
“……”我特别无奈的翻了个白眼，抬头就看到小崽子睁着眼睛可怜兮兮的看着我。
这小崽子大概就是传说中的见风长，长的特别快，才十二岁就已经足足的高了我一个头。
我偏偏吃软不吃硬，看着他这副模样是真的没了脾气。我嘟囔着走向厨房里，我说，“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了。”
小崽子终于如了愿，蹦哒着跟在我身后进了厨房。
我这面条刚下了锅，他就在一边指指点点说，“我要两个鸡蛋，不要葱花，多一些香油和芝麻。”
除了给凝思熬过几次汤，我还从来没下过厨，煮面条这种事我也是第一次做，正有些手忙脚乱，他还在一旁指指点点的，我就抓了一把葱花放进去，他皱着眉，弱弱的说了一句，“都说了不要葱花的啊……”
我就装作跟没听见一样，在面条里下了两个荷包蛋，第一次煮面，煮的那真的是极为糟糕了，面条都煮烂了煮软了，一用筷子夹就断了。
被小崽子看着，我这老脸一时有些挂不住了，我给他提着锅倒了一大碗，还给他放了一把芝麻洒在上面，我端到桌子上，给了他一副筷子说，“吃吧。”
然后我转身就要走，他伸手拉住我，垂着眉目看我，“你……你不陪着我的么？”
我震惊的看着他说，“这都半夜几点了？你吃完饭赶紧去睡觉。”
小崽子极为难过的垂下头，扒了一口碗里的面条，他有些失落的开口说，“今天是我的生辰，你就不能陪陪我么？”
我蓦然一怔，猛地转头看向他，脚下的步子却是无论如何都迈不出去了。我突然就想起了之前我过生辰的时候，都是凝思亲自为我煮一碗长寿面，他煮的面都喜欢多给我加一个鸡蛋，然后在上面洒上一些葱花。
而今竟然再也没人为我煮面，我也忘了我是什么时候生辰。风水轮流转，我竟然为这小崽子煮了一碗面。
我百感交集的坐了下来，他的眉梢这才沾染了些许的喜色，那碗面还冒着热气，不知为何我隔着那一层迷蒙蒙的热气看着他，竟然恍惚之间，这小崽子的眉眼有几分和凝思的眉眼重合了。
我蓦然一怔，犹如一盆凉水洒下来，将我彻底给浇醒了。我不由自主的打了个激灵，回过神来拍了拍我的脸，他执着面条震惊的看向我，“你，你怎么了？”
我自觉有些失态了，笑的比哭还难看，“我有些想睡觉，你吃快一点。”
他瘪了瘪嘴巴，看着浮在面汤上的一层葱花，皱着眉毛看着我。我咬了咬下嘴唇，心里想着这小崽子今天生日，有什么不耐烦的明天再整他。然后我转身拿了双筷子，难得有耐性的将那面汤里的葱花都给一个一个的加了出来。
果然，自作孽不可活。我此刻特别难过为什么我要放那么一大把葱花进去，放进去的是我，到最后任劳任怨的捡出来的也是我。
苍天啊！！！
这小崽子平日里吃东西狼吞虎咽，今天吃这么一碗面条却是慢条斯理的，我好不容易等着他吃完了，我如释重负般的说，“吃完面了吧？该睡觉了小崽子。早点休息吧。”
他却是不依不饶的拉住我的胳臂，泪眼汪汪的看着我说，“我每次生辰，都是爷爷陪我一起睡。”
“……”我一时之间，竟然真是不知道是该同情他还是该骂他了。
我沉了一口气，特别严肃的对他说，“你已经是个大孩子了，段大夫不在家，你只能自己一个人睡，并且以后都要习惯一个人睡。”
他眼泪来的快，去的也快我早就已经领教过很多次了，特别是在我们两个打架的时候。他此刻依旧泪眼汪汪的看着我，拽着我的衣袖不放手，跟个小猫儿似的说，“可、可是，今天是我的生辰啊……”
呵呵，谁生辰谁是老子，我今天就做一回孙子好了。我舌头抵后牙槽，特别认命的问他，“那你想怎么办呢？”
他就笑了，笑的跟个得了逞的猴子似的，他说，“我想和你一起睡。”
这小孩子年纪不大，脸皮倒是真厚啊。都不知道什么是男女授受不亲吗？！我差点就被气笑了，我一口回绝说，“不行！小崽子你别想得寸进尺！你知道什么是男女授受不亲吗？男女有别！有别！况且你已经不小了！”
他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看着我说，“可是，我从来没有把你当女人啊，大婶儿。”
大、大婶儿？！这小崽子是不想活了吗？站在他面前的可是当年九重上掌管三千万姻缘的喜姻真君！！！虽然不是什么天仙下凡的容貌，可到底还是长的漂亮的。这小崽子吃了熊心豹子胆，若不是今天他生辰，我非得把他揍得鼻青脸肿才行。
我彻底被他气笑了，我咬牙切齿的说，“小崽子，我暂且先记着，明天且等着我收拾你。”
他说，“那今天你可以陪我一起睡吗？往年都是爷爷陪着我睡的……”说着说着，那眼泪就吧嗒一声下来了。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最终还是妥协道，“你打地铺。”
小崽子眼睛亮了亮，眼泪登时就收了回去，他乖乖的点了点头。
可是最后我躺在地铺上的时候，痛彻心扉的想我就让他这一次，毕竟我年长他无数岁了，睡一次地铺也没什么关系。
小崽子躺在我的床榻上，对着我罗里吧嗦的，说个不停。
我直接拿着被子蒙了头，小崽子毫无良心的说，“烛火好亮啊，我睡不着。”
我面无表情的说，“你就不会吹了灯么？”
他理直气壮的说，“我离得比较远，要是吹了灯，摸黑回来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你怎么办？到时候，你又得记我一笔了。”
“……”我任劳任怨的起身吹了灯，没好气儿的说，“你现在能睡了。”
他语气中透着些许的兴奋，他双手捏着被子说，“可是我还是睡不着，我真是太开心了。”
“……”我几乎是困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我只觉得这地上太硬了，躺着不舒服。我说，“闭上眼睛，一会儿就睡着了。”
然后他果然就不说话了，就在我昏昏欲睡的时候，他突然冒出了一句，“可是我还是睡不着。”
他娘的！我被他这一句彻底给呼唤醒了。我神情有些恹恹的说，“你怎么回事儿啊？你不睡觉我还是要睡觉的。你可以不说话！”
小崽子丝毫没有愧疚，他伸腿蹬了蹬被子，转了身，侧躺着看着躺在地上的我，小声说，“其实你煮的面条很糟糕。”
？？？！这真是一位又欠抽又严格的吃客了，我这可是第一次煮面，没煮成猪食就不错了！就在我要咆哮的时候，他有冷不丁的来了一句，“但是我都吃完了，我觉得很好吃。”
“……”好吧，我的脾气又彻底的下去了。我觉得我也就容忍他这一天，一年也就容忍他这一次，这么算下来，七八十年下来，也就容忍他这七八十次而已。
以后有的是时间打回来。
我闷声道，“你可以睡觉吗？”
他应了一声，又说，“月光洒进来了，我看见你不耐烦的表情了。”
“……”我翻了个身，背对着他，我不耐烦的说，“现在你看不到了，你可以睡觉了。”
他说，“今天的月光可真好。”
“……”我沉了一口气，觉的不理他他就不说了。可是事实证明，他要是想要开口说话，总是能找各种借口开口说话。
一会儿说，“你能不能说句话啊？你不说我就自己说了。”
一会儿又说，“哎，我们化干戈为玉帛吧？我觉得你其实也是个好人。”
？？？那他的意思说，我之前是有多么十恶不赦啊？他可能对好人这个词有什么误解吧？！
见我实在是不搭理他，他竟然坐起了身子，静静的坐了那么片刻，他说，“我知道你没睡着呢。”
他长着几个眼睛？连我睡没睡着他都能知道？我还没来得及思考完，就听见他说，“我知道你没睡，段大夫说你每次睡觉的时候，都喜欢打呼噜，隔着一间房都能听到你的呼噜声。”
“……”好么，我就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他要是一天不把我给气死，我就能多活五十年。
我就是不开口说话，我越是说话，这小崽子越来劲。
“唉，段大夫说你叫红豆啊？这可真是个好名字。”他感叹了片刻，说，“之前我上私塾的时候，那个夫子教我们，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你这个名字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确实啊，如今被这个小崽子一语成谶。
相思，相那般的思啊？凝思，想念的那个凝思。
我神情有些黯然，真庆幸此刻那小崽子看不到。
他见我不说话，就继续喃喃自语说，“你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吧？我以后告诉你好了。你都不说一句话的么？”
嗯，就是不说一句话。
我都要闭眼了，他突然轻轻的来了一句，“红豆，谢谢你啊。陪我过生辰，给我煮长寿面。”虽然长寿面煮的乱七八糟的。
我不着痕迹的一顿，终于开口说了一句，“生辰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