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一座茅草屋里只有我和季冰,每日过的乱七八糟,黑白颠倒。而到了现在,不只是只有我和季冰,多了南国、破喉咙,每日虽说依旧还是乱七八糟,可到底本着‘女为悦己者容’我再也不似之前那般随意,季冰也是多有收敛。
每年到了一衣姑娘的祭日,季冰都会不在个四五日,他不说我便也不问,可是心里都明白他这是回了从前的那个小城。
可偏巧赶在季冰不在的几日里,有一身穿粗布麻衣的老樵夫找上门来,口齿不清的讲了半天,我才有些艰难的听明白,这老樵夫姓周,家中有四口人,还有一儿子、一儿媳、一孙儿。前不久的时候,儿子和儿媳上山砍柴的时候,儿媳被山中的妖怪给掳走了,儿子被那妖怪叼走了一只手臂,跑到家中之时已经是奄奄一息,差点就丧了命。
而今周家儿子失去了一个胳臂,心里纵使念着妻子,也是十分害怕在上山碰到那妖怪。周老樵夫一时没辙,一路托人打听,听闻季冰道长道行高深,座下还有一徒弟,便一路寻着过来了。
说完之后,这就要下跪,且老泪纵横的求着我和季冰救救他们一家,一定要将那妖怪给制服,救出他的儿媳妇。
我赶紧去扶他起来,邀他坐下,且给他倒了杯茶,我想着南国还在屋内休憩,便不自觉的压低了声音道,“老人家,您先喝口茶,润润喉咙。我……”
我本来想说这几日季冰不在,可是那周老樵夫满面泪痕的哭着打断我,求着我说,“道长!道长求您一定要救救我儿媳妇啊!您若是救了我那就是我们一家的再生父母啊!求求你们救救我们一家吧!”
我看着周老樵夫满面泪痕,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实在是有些于心不忍了,咬了咬牙道,“您放心,我……我一定会捉住那妖怪。”顿了顿,我又实话实说道,“我师父他这几日不在,若是您信得过我,那我便独自一人去。”
周老樵夫也是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听了我的话连连点头说,“好好好!只要能将我那儿媳救出来。”
我顿了顿,想起南国和破喉咙,南国浑身的伤还没好,每日还须得给他熬药喝,一天不喝都不行。我又说,“您可能得等一天,家中尚且有些事情要处理,待我处理好之后,明日便即刻去山中寻找那妖怪可好?”
周老樵夫连连点头,说着便又要下跪感谢我的大恩大德,我连忙将他扶起来道,“还请您告知于我家在何方,明日晌午我便去您家。”
周老樵夫又是差点三叩九拜,这才连连被我制止住,我送走了周老樵夫,便慌忙跑进东屋的柴房,我记得季冰经常拿着的那个十分锋利的短刀兵刃被他放在了这里,我仔细的翻找了一通,却什么都找不到,定是季冰走的时候带走了。
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让我如何去帮人人?我此刻突然间明白了我的境遇,泥菩萨过江自身都难保了,我还想着就别人于水火?还能有比我更扯淡的了么?
我神情有些恹恹,眸光有些空洞的看着我的双手,登时灵光一闪,我是有时候看到季冰遇到对付不了的妖鬼蛇神的,便将自己的手掌割破,那血能驱鬼辟邪,极为有功效。我和季冰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想来我也是能的,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也可以用我的血。
顿了顿,我又颇为苦恼的拽了拽头发,觉的人生都要糟糕透了,季冰说过的,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是绝对不可以流血的。我曾经是亲眼见过的,季冰每次割手掌的时候,都能招来无数的蝎子五毒,每次辞退拿着毒蝎子毒蛇的时候便都要在割了血,用自己的血祭再将拿些有毒之物逼退。
我每次都躲在季冰身后瑟瑟发抖的尖叫出声,时间久了我不得不觉得其实我和季冰真的是和寻常的人不一样。之前夕温给我们的那一小瓶的避气丸早就已经吃完了,我虽不明白季冰为何不让我知道吃那个做什么,可我又不傻,我朦朦胧胧之间总是能知道一点什么。
至少知道我和季冰不能被人找到,我一直觉得可能是我的父母欠了债,且这债欠的巨大,就算是追我和季冰的那帮人都是穷凶极恶之徒,就算是追到山穷水尽、海枯石烂也是一定要抓了我们还债的。
我向来很少想这些,想多了心里便颇为纠结难过,给自己找麻烦。可是而今,性命有些危难之际,很难不让我多多考虑,可是再多的考虑也是枉然。季冰说的,若是答应了别人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若是做不到的话那就不要轻易许诺。
我调整好情绪去屋子里看看南国醒了没,正看到南国正执着一本书看的津津有味,见到我来了便对着我颇为温柔的笑了笑,将那书合起来放到一侧,温声道,“外面天气好么?”
我一时有些心不在焉,摇摇头之后反应过来又赶紧点头,我赶紧上前几步道,“我扶你出去走走?”
南国笑着摇了摇头,他拍拍床榻一侧小声道,“你……你坐过来。”
说这话的时候垂着头,我清晰的看见他耳朵尖儿都有些红了,我坐过去正想着如何告诉南国,我以后几天或许不在。便听到南国小声道,“我看了一本书,不如我将上面的内容给你讲一讲,你就当听书好了。”
我知道他这是怕我整天照顾他觉得无趣,便来讨我的关心。其实他并不需要讨我的欢心,因为向来都是我明些暗着的讨他的欢心,就像是当年情窦初开的时候,每日特意熬了汤膳走半条街去端给阿思喝。
南国眸光温和的看着我,他踌躇了片刻,清了清嗓子,小声道,“那……那我开始讲了。”
他讲,“鸿蒙之初,天地两分,盘古在其中,一日九变,神于天,圣于地。天数极高,地数极深,盘古极长。后乃有三皇。数起于一,立于三,成于五,盛于七,处于九,故天去地九万里。”
“此去扶摇直上九万里便是天,顾又称为九重,是神和仙所居之处。除了九重,女娲捏土造人,幻化出无数个同神和仙一样的泥偶,点泥成人,故此人有了生命,居于地,神将他们所居之地称为人间。”
“人中自然是有人中之首,有九兄弟,均为黎姓,故此有了部落,九黎一族,由九黎君蚩尤统帅。人于落地之处便和天神不一样,他们沾染了人间的尘埃,身体和心都受到了凡世泥垢的沾染,不在似天神一般高洁,他们有了天神没有的,喜、怒、哀、乐,贪、嗔、痴、念。这其中的一点都足够让神将他们的生命收回,可是神不能言而无信、出尔反尔,于是他们派下了一个半人。”
我听的极为仔细,只觉得这比说书先生讲的有趣多了,我说,“为何是半人?”
南国顿了顿,轻声道,“那是神与人的结合所生下来的,在诸天神佛的眼中,那就是血统不纯。又是出自神农一族,神农一族为姜姓,便又有族人为他取名为榆罔。”
“鱼网?”我颇有兴趣的问他,“是打渔结网的那个鱼网么?”
“不。”南国看着我又缓缓的垂了眸子道,“是木俞的榆,蒙蔽同于无的那个罔。”
我心里不知为何便有些不舒服了,我闷闷的说,“他做错了什么?为何要遭受族人的歧视和天神的不满?还取了如此充满恶意的名字?生下来也不是他的错啊。天神创造了人,却又不赋予他们感情,可一旦他们不在个神明相同,诸神又便要赶尽杀绝又是何种的道理?难道,人有错么?人神生下来的孩子也有错么?”
南国垂着眸子,我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只是听得他声音轻的不能再轻的说,“人没有错,榆罔也没有错。可是那个时代是神统领下的时代。神不允许人有多余的想法和感情。”
我说,“那和养了一群鸡鸭鱼狗有何区别?高兴了便赋予生命,不高兴了便要收回人的生命。想要如何做,还不是他们那些神的一句话?若是这样,那神可真是自私啊。”
南国蓦然抬头,眼神中闪过一起几不可察的慌乱,过了良久,他有气无力的说,“不可揣测神意,会遭天谴,还请慎言。”
我问,“那后来呢?”
“神明答应他,若是退了九黎一族,便给他一个能存活于天地,顶天立地的身份和地位。他……答应了。可是……他败了。”
我说,“这也是神明的安排么?”
南国点了点头轻声说,“神明是不会让他轻而易举的邀功,更不会轻而易举的给他身份和地位。”
我说,“不就是因为他血统不纯,是人和神的结合么?”
南国告诉我说,“人神相爱,这便已经是大忌。”
“后来,榆罔联合轩辕氏一族,共同打败了九黎一族,有神策记载称为涿鹿之战。可是后来……神族出尔反尔,命轩辕氏攻打神农一族,榆罔自知难于胜天,便主动让出艰难得来的帝位。神族看他如此听话,便封他为人间一方的诸侯。可是……人若是有志气便不肯受嗟来之食,榆罔拒绝受封,此后以医为业,流于世间。神明无情,可是人有情,榆罔死后,百姓以帝王之礼将他厚葬,立于炎帝冢,可是此后再无嫡传子嗣。”
我听的心里五味杂陈,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在不断的涌动,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感同深受之意,心里颇为不是滋味,我说,“是不是只要听神明的话,便不会遭受天谴?”
南国看着我没有开口,我又说,“可是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人也好,半人也好,都应该有自己的信念和执着,若是没有便是形同傀儡。若是这样,神明便好过了么?”
南国别过眸子,轻声说,“我……我也不知道。”
我缓了一口气,又颇为轻松的说,“还好啊……”
南国抬头看我,“还好什么?”
我对着他眨了眨眸子说,“还好我们都是人啊,就算是我喜欢你也不会遭受天谴。”
南国蓦然一怔,有那么一两丝我不看不懂的情绪一闪而过,旋即他笑了笑说,“……是啊。”
我顿了顿又说,“明日我须得早些时辰起来为你熬药。”
南国问我,“为何?”
我将今日那周老樵夫的事情一来二去同他讲了个清楚,说完之后我喘了口气道,“季冰不在,我只能自己去,做人要言出必行么,季冰教我的。”
南国脸色晦暗不明了片刻,我看不懂那是什么意思,总之就是脸色有些难看就是了,他难得的语气强硬了几分道,“你若是不会,一个人出了岔子可如何是好?”
南国说话向来温温柔柔的,听起来如沐春风甚是令人身心舒畅,难得的听他语气强硬了几分,我竟然颇为受用,我好言相劝道,“没什么,跟着季冰这么久,他有什么会的都教给我了,我虽然没有都学会,但是说到底也学了个六分像。”
南国说,“我陪你一起去。”
我赶紧拒绝道,“这怎么行啊?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呢,若是在奔波一路,伤痛加重了可如何是好啊!”
我说完,便清楚的看到南国好看的眸子微微垂了半边,在抬眸的时候眼底已经是有些红润,他委屈巴巴的看着我道,“红豆,你莫不是嫌弃了药我,怕我拖你后腿?我……我可真是个废物,做什么都帮不了你,我……”
他真的是脉络清晰的捏住了我的软肋,可偏偏我还就吃他这动不动就装可怜、委屈巴巴的这一套,我赶紧哄心肝儿般的说,“谁、谁说的?!我没有嫌弃你,我喜欢你都来不及呢!你若是去也好,我一个人也是分外的孤单,若是一路上有你陪着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