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朋友,你很忙啊?”靳岂之抱着苏夏,手臂圈着那细细的腰,鼻前是怀中人身上传来的淡淡馨香,不像任何一款香味会有的味道,他下颌轻搭在她脖颈处,把玩那双纤细白皙却软嫩的手指,“昨天还偷偷躲起来哭,今天就在愁朋友的事了?苏明珠找到了吗?”
“没有。”苏夏僵硬的一动不动,说:“我今天去大伯家过,大伯说苏明珠一回去就会告诉我。”
靳岂之不置可否,“你想怎么报复她?”
苏夏不知道,她动了动嘴唇,到底是什么都没有说就垂下了双眼,跟外婆相依为命的时光历历在目,在爸妈去世之后,外婆成了她唯一的依靠,他们务农养蚕种药材,邻里关系也和睦,所以日子过得并不艰难。
可是外婆没了,她的主心骨没了,本来日复一日过着的平凡日子,好像突然间就过不下去了。
在村书记帮忙把外婆安葬后的那段时间,她连饭都咽不下去,一开始去邻居家阿姨吃,但不能老赖在别人家,她毕竟已经十九,放在以前,这个年纪已经嫁人了。
可是她会把青菜炒焦,会把米饭煮成汤水,她迷迷糊糊在噩梦中睡醒也会在寒冷中醒过来,不会再有人半夜起床给她盖被子,她去外婆的房间睡,去那个房间哭。
她好像也活不下去了,看不见任何希望。
想起这一切,都是因为苏明珠给了自己希望,又残忍的骗了自己,她就恨得想杀人,但是杀人是犯法的,她其实也知道,如果苏明珠没有借钱,那外婆剩下的日子也不长了,而且也会一直活在病痛的折磨下。
可是,她也会想,如果不是被苏明珠欺骗利用,至少自己可以陪外婆走完生命里最后一段路程,至少,外婆不用怀着内疚自责和痛苦去自杀。
当然恨的。
可是她从来没有恨过人,不懂得恨人。
小时候,家里跟村里其他人家不和的时候,也只是光明正大的吵吵嘴皮子,不管吵赢了还是吵输了以后都尽量不去做任何交谈,彼此置气,看见了当做没看见。
她哪里知道怎么报复?
都说好脾气的人都懦弱,他们善于忍耐和无底线退让。
可是沉默呵,沉默呵,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
他们村里曾经出过一起人命案子。
杀人犯是村里公认的老好人,是个电工,因为一次意外触电坠地,导致下半身瘫痪在床,声带也毁了个七七八八,那时候没有离婚一说,老婆直接卷了家里的钱跑了。后来,那个出事的工厂给了电工一大笔钱当做补偿金跟慰问金,跑了的女人不知道从那里听到风声,又回来了。
大家经常听到他们家里传出来打砸声音,也不知道内情,在他们眼里,是电工自己不能下地所以变得脾气暴躁,而女人还任劳任怨的,她洗衣做饭端茶倒水甚至给男人换尿布都不嫌脏不嫌累的亲自操办,谁知道几天后,女人不见了,警车鸣着警笛开进了这个朴素的村庄。
带警察去电工家的村民叔叔说,他们一进门,就闻到扑鼻的恶臭,是屎尿混合在一起,还有一种浓重的铁锈味,泥土屋里,小竹床上倒着浑身赤裸被砍得血肉模糊的一男一女,吓得他们都不敢看,而电工坐在血泊里,目光呆滞,手里还拿着大菜刀。
报警自首的是电工自己。
他声音粗哑的说贱婆娘一开始卷了家里的钱出去找姘头,后来知道家里有钱,又回来,还把姘头也接到家里,姘头人高马大,常常打骂他,奸夫淫妇两个人丧尽天良。
他在水里加了农药,把两人药得剩下半条命,趁着半夜两人又办事儿的时候,滚下床,拿着菜刀从后面把男人和婆娘全砍死了。
他说自己瘫痪成了废人,老婆又跟人跑了,本来就活不下去了,也不在乎死不死的,他只想要把这两个人没脸没皮的乱刀砍死才解恨,才能安心的去坐牢去枪毙。
村里很多人都说解气,说女的不守妇道,活该被砍死,可怜俩夫妻那念小学的孩子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苏夏当时还小,只知道村里有人被警察叔叔抓走了,她听到爸爸妈妈说起过这事。他妈爸的意见都出奇的一致,都觉得电工老姜这事儿做得糊涂,完全可以报警或者揭穿了这俩偷情的,然后拿钱去大城市把瘫痪的下半身医好,有一门儿手艺,去哪里养不活自己?
恶人有恶人磨,你一个老好人为了恶人赔上自己一辈子,不值当。
他们总是懦弱怕事的,觉得天大地大不如活着最大。
而细数他们做过最勇敢的事,大概是为了她在学校被男同学打破了脑袋的事,去跟村头那家嚣张霸道的刺头村户吵架要公道,他们吵的面红耳赤,手指互相指着大骂,对方家里人多势众,一个个凶神恶煞的拿着棍棒出来,吓得她直哭。
妈妈抱着她:不怕囡囡,不怕,你要有出息,咱家里没什么兄弟姐妹,没人能保护你,你要保护好自己,姑娘家也要好好读书,等长大了去城里,你大伯家在城里,你有堂姐堂哥,城里的人都能赚大钱,也很讲道理,你念好书,就不会吃苦。
她一直记着这句话。
哪怕爸爸妈妈在城里出意外死掉了,外婆生大病,她第一个想到的也是来城里治病。
她没有钱,就找大伯借,大伯母不肯给,堂姐喊住了她。
她看着堂姐和善亲切的笑容,心想妈妈说的真对,城里还有堂哥堂姐会帮她!她答应给堂姐生孩子,在乌漆嘛黑里被高大的男人压住,她怕得要死,却不敢哭出声音。
她把她满腔的信任都给了苏明珠,后来才发现,全部喂了狗。
可就是那样,她也只是愤怒而失望的看了一眼堂姐一家人,抱着外婆跟早产胎儿的骨灰坛子,麻木的登上了回家的大巴车,她想,妈妈,你说的不对。
城里人不讲道理。
她又想,不,妈妈说的对,这世界上再也没有人保护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