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蓝鸢回家的时候已经是黑黢黢的晚上了，楼道里面只有几个尚还完好的路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墨蓝鸢拿出钥匙轻轻地打开门，便看见客厅一片昏暗，十分安静。
墨蓝鸢轻轻地松了一口气，阿樛应该已经睡了吧，那真是太好了。这样她就不用绞尽脑汁找一个借口了。
墨蓝鸢有些疲惫不堪地站在门口，甩下脚上的高跟鞋，然后赤脚走在冰凉的地板上面。
微微有些刺骨的寒意瞬间传满了全身每个细胞，但是墨蓝鸢麻木地继续走着。
“啪——”，墨蓝鸢走到墙角轻轻地按下开关，整个有些逼仄的空间里面顿时充满了昏黄的灯光。
不经意之间，墨蓝鸢看见墨樛蜷缩在沙发上面，眉头微微皱起，双手放在胸前，睡得不是很安稳。
墨蓝鸢尽量放轻脚步，然后慢慢地向沙发走去。一步一步，像是跨越千山万水，去到墨樛的面前。
缓缓地跪坐在沙发面前，墨蓝鸢伸出手去轻轻地将手覆盖在墨樛修长漂亮的眉毛上面。
有些心疼地看着墨樛，墨喃喃细语：“阿樛，你要好好的啊。”
你要好好的，因为我亏欠你那么多。只要是阿樛想要的，我都会帮你得到。每一次，只要与我相关，你都会受伤，这一辈子怎么够呢？
墨蓝鸢的下辈子，下下辈子，都用来偿还你。好不好？
突然，墨蓝鸢的手指被抓住，微微愣了愣，墨蓝鸢低头，只看见墨樛睡眼朦胧地看着她。
“你醒了啊，阿樛……”墨蓝鸢轻轻一笑。墨樛从沙发上面坐起，然后伸出手去揉了揉有些凌乱的头发。
“你回来了，小鸢……”墨樛虽然刚刚睡醒，但是露出的笑容依旧温暖。像是一道明亮的光，炫花了墨蓝鸢的心。
墨蓝鸢突然抱住墨樛的腰，将头埋在他的怀中。没有关系了，所受的委屈，难过，全部都没有关系了。
这个人像是哥哥一样，一直在她的身边陪伴着她。看着她从小到大，由一个内向自卑的小女孩儿，成长一个窈窕少女。
像是家人一样，却比家人的感情更加深厚，像是爱人一般，却比爱人更加亲近自然。
刚刚她突然有一种感觉，就算全世界毁灭，只要这个人还在，那她就永远有一个可以安心休息的港湾。
墨樛轻轻地皱了皱眉头，然后然后伸出手去摸了摸墨蓝鸢的头发，然后温柔地问道：“怎么了？怎么不开心啊？”
墨蓝鸢不说话，只是沉默着。
“对了，”墨樛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然后低下头看着墨蓝鸢的头顶：“你们公司叫你回去，有什么事情吗？”
墨蓝鸢抱住墨樛的手微微收紧，然后依旧将头埋在墨樛的怀中，闷闷不乐地说：“没有什么事情，就是一个小case，我已经处理好了。”
像是害怕墨樛不相信一般，墨蓝鸢继续说道：“真的，虽然问题不大，不过还是花费了我很多精力。公司为了奖励我，决定先放我一个长假。所以我……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面都不用去公司上班了……”
是啊，在很长很长的时间里面，都不用去了。
墨蓝鸢突然抬起头，然后缓缓地说：“阿樛……我们去医院好吗？”
墨樛轻轻地皱了皱眉头，然后摇了摇头。墨蓝鸢慢慢地闭上眼睛，拉起墨樛的手，然后放在自己冰凉的下颌。
“阿樛，求求你，去吧。”墨蓝鸢闭着眼睛轻轻地说。
因为我想要我的阿樛，过上正常的生活。不再继续，在那些梦魇之中游弋。
会开心地笑，可以自然地呆在人群之中，可以好好地面对这个世界。
墨樛捂住自己的眼睛，然后轻声地说：“不，小鸢，不要……我不想去。”
墨蓝鸢轻轻地拉下他覆盖着眼睛的手，然后满眼是泪地看着他：“阿樛，我求你，我求求你好不好？我们去医院，我会陪着你的。”
墨樛整个人都颤抖起来，然后不停地说道：“不要，我不要……不要去医院……”
墨蓝鸢轻轻地闭上眼睛，眼泪飞快地从眼角滑落。她知道的，她怎么会不知道呢。医院对阿樛意味着什么。
“你是墨樛的家属吗？”一个穿着白色大褂的医生站在墨蓝鸢面前。
墨蓝鸢的额头还有没有凝固的血痕，一点一点延伸到眼角。混合着眼泪，墨蓝鸢呜咽着说：“是，是，我是他的未婚妻……”
“病人情况非常不乐观……”
“希望你做好思想准备，因为有可能这件事情会对病人的精神造成很大的刺激。”
“有可能因此留下严重的心理阴影，具体到什么程度我们也不敢确定……”
“有可能会影响到日后的正常生活，我觉得有必要事先提醒你一声……”
墨蓝鸢的眼泪越来越汹涌，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一下子失去了束缚，全部涌出了眼眶。
她怎么可能忘记，那样不可磨灭的伤害。看到医院，就会想起那天晚上的情景……想起你，那样的惨状……
想起你，为了我……所付出的那样巨大的，无法弥补的代价。
墨蓝鸢不受控制地大哭起来，然后向着墨樛吼道：“够了，墨樛！”
正在沙发一个角落缩成一团，双手抱着头瑟瑟发抖的墨樛一愣。
然后墨樛有些动作呆滞地慢慢抬起头去，看着满脸是泪的墨蓝鸢，轻轻地喊了一声：“小鸢……？”
墨蓝鸢大步走到墨樛面前，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让他退无可退。
然后墨蓝鸢双手抓住墨樛的衣领，哭着笑道：“你要疯是吗？你要一辈子都活在那些阴影里面是吗？”
墨蓝鸢抓着墨樛衣领的手紧了紧，这让墨樛有些透不过气来。但是墨蓝鸢手上的力度丝毫没有减小：“可是我不想啊，墨樛！你懂不懂，我不想别人说我的丈夫是一个神经病！”
墨樛的眼神猛地暗淡了，像是黑夜里坠落的星光，无声地陨落在静默之中。
墨蓝鸢的眼泪流得更加汹涌，化着精致妆容的脸此时已经面目全非，但是声音里面的不甘和痛苦却丝毫没有减少：“你懂不懂啊，现在这，根本就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不甘心啊，我不甘心……”
墨蓝鸢的脸越来越靠近墨樛，然后一字一句慢慢地说道：“我不甘心一辈子，都和一个神经病生活在一起……我想要的生活，不是这样的！”
墨樛的头慢慢地垂下去，眼神隐匿在刘海的阴影之中，看不清楚脸上的表情。
墨蓝鸢还不肯放过他，双手抓住墨樛的肩膀，强迫着他抬起头来，然后声音冰冷地说：“阿樛，你懂不懂什么叫做失望啊？就是你以为一辈子可以衣食无忧的时候，你的避风港突然坍塌了。你以为将来可以过着百般不愁的日子的时候，你的未婚夫却被毁了……”
“墨樛，你知不知道，我心理有多难过？”墨蓝鸢轻轻地闭上眼睛，声音飘渺：“明明我可以有更好的生活，但是老天总是这么轻而易举地，就把你所有的一切给摧毁了……”
墨蓝鸢慢慢地从地上站起，然后转了一圈，苦笑着指着一个方向：“你自己看看，这像是一个家吗？这样狭小的空间，这么拥挤的地方……”
墨蓝鸢缓缓地弯着腰，然后在墨樛的耳边轻轻地说：“这就是，我们的家啊……”
墨樛浑身颤抖，像是不可思议一般看着墨蓝鸢，然后他缓缓地伸出手去，想要握住墨蓝鸢的手。
像是一个溺水绝望的人，想要伸出手去，抓住那根稻草一般。
墨蓝鸢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然后举起手毫不犹豫地挥开墨樛。
墨樛慢慢地从沙发上面站起，然后想要靠近墨蓝鸢。但是却又僵硬在原地，像是前面有一道无形的沟壑，将他和墨蓝鸢隔绝开来。
明明墨蓝鸢就在眼前，墨樛却觉得，墨蓝鸢所在的距离，像是几百光年。隔着遥远的空间，模糊了墨蓝鸢的脸，迷蒙了墨樛的眼。
墨樛再次伸出白皙纤长的手去，想要拉住墨蓝鸢的手，但是在半空之中，却又无力地垂下。
“小……鸢……”，墨樛艰难而缓慢地开口，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晦涩沙哑，带着意味不明的痛苦绝望，“我和你去医院……”
轻轻地闭上眼睛，墨樛只觉得黑暗此时是如此的难得可贵。
多想在这片黑暗的海里沉溺流浪，这样，就可以不再让你伤心了吧……墨樛的嘴角勾出一抹凄凉的笑容。
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你心里的伤悲、不满、不甘，我以为，小鸢，你喜欢现在这样平静的生活的。
原来，你一直都把我当成是你的负担。当做那块阻碍你前进的绊脚石啊。
我从来没有怪过你，那些事情，都是我自己心甘情愿。
你所背负的，所谓的“罪孽”，小鸢，我从来都没有那样希望过——希望你被它们压得喘不过气来。
墨樛嘴角勾起一抹莫名的笑容，我希望你可以拥有更好的生活。多年之前，那样的悲痛，我希望不要再来一次。
因为，我已经不太确定了……
墨樛轻轻地睁开眼睛，然后看着满脸冰凉没有表情的墨蓝鸢，然后再次重复，轻轻地说：“小鸢……我和你去医院，明天就去。”
墨蓝鸢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轻轻地说：“好……”，说完，便有些脚步蹒跚地往楼上走去。
墨樛看着墨蓝鸢渐渐变小的身影，然后那抹身影终于消失在了楼梯尽头。墨樛脸色有些奇怪，然后轻轻皱起眉头。
过了一会儿，墨樛嘴角露出一个笑容，然后慢慢地上楼回到了自己房间……
窗外，是带着秋季依旧有些燥热气息的风慢慢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