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飓风过境
你看，时光真是残忍，明明我们曾经那么相爱，现在却满是沧桑，站在对方面前，不能拥抱。
我们之间，隔着的不是千山万水，却是比千山万水更加绝望的距离。
要是我们不曾相遇就好了……蓝怜慢慢地闭上眼睛。
要是我们不曾相遇，我们也不会因为一个无聊滑稽的游戏而在一起。要是我们不曾相遇，我就不会慢慢地沉陷在一个叫做“安然”的名字里面。
我们不相遇，真相就不会那么残忍地被揭开，我还依旧是那么开开心心的小蓝……
我们不曾相遇，我最亲爱的人……又怎么会死在那迷离时光之中？！
安然，你永远不知道，我曾经到底有多么爱你。更不会知道，我现在到底是有多恨你……
蓝怜慢慢地抬起手，蓝色妖姬在白皙的手腕上格外诱人，像是一弯浅浅的海，环绕着一片白色沙滩。
“安然，你知道当年蓝色妖姬掉下去的时候，我在想些什么吗？”
安然愣了愣，然后定定地看着蓝怜，还没有来得及再次开口说话，蓝怜已经再次开口。
“我在想，那是安然送给我的东西，我不能丢，我不能丢啊。”
看着蓝色妖姬在游泳池里面越来越小，蓝怜当时眼中心里全是焦急，几乎都来不及反应，像是条件反射一般，就跟着跳了下去。
“你知道我那么怕水，水对我来说就像是一个无法逾越的鸿沟，那种被紧紧地包围挤压的感觉，像是走进了一只怪兽口中。”
“可是，我当时就只有一个想法，我一定要拿回蓝色妖姬。”
所以就算是童年阴影再如何浓郁，就算是那是一个一去不复返，再也不能睁开眼睛的黑色炼狱，她也要去。
只因为，那个手镯，是一个叫做安然的少年送给她的。
那个笑起来像是阳光一般的少年，站在阳光下，拿着这个对她说：“小怜，生日快乐……”
那个少年，在阳光下眯着眼睛，像是一只高贵的波斯猫，带着让人融化的笑容对她说：“小怜，我喜欢你。”
她就那样沉溺在那片光景之中，不肯抬头，不肯放手。
可是她忘记了，她不会水。
是的，在她跳下去努力地朝着蓝色妖姬靠近，把蓝色妖姬攥在手中之后，才猛地惊醒，自己——不会水。
无法言语那段在游泳池之中的时光……
你有没有过这样的时间？明明害怕黑暗，周围却是像坟场一般的黑暗死寂；明明害怕嘲笑，周围却满是故意的不怀好意的嘲笑，连带着你所谓的尊严一点一点碾压过去，心，也跟着一点一点裂成了碎片……
明明最害怕的是水，周围却满是冰凉的水，像是一首悠长绵久的催眠曲，带着催促死亡的声音一点一点向蓝怜袭来。
蓝怜定定地看着安然，她没有办法去用任何言语或者贫瘠的文字来形容，那时心中的恐慌绝望。
时间一年，像是清澈的水不断地注入到黑色的墨水之中，那些关于恐惧的感觉蓝怜差不多都忘记了……
看着手腕上的蓝色妖姬，蓝怜露出一个悲凉的笑容。可是她永远也不会忘记，自己在医院醒过来，周围空无一人，她的第一时间就是张开自己的右手手掌。
看到那闪耀着天空一般淡蓝色的手镯，蓝怜嘴角轻轻勾出一个满足幸福的笑容，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不管过了多久。”蓝怜轻轻地开口，声音像是一片柔软的羽毛，在空中轻轻地漂浮，“我都永远不会忘记当时那个自己的表情，脸上带笑，像万幸，重新得到了全世界。”
安然脚下微微向前一步，轻轻地呢喃道：“小怜……”
“安然。真的，真的，你曾经是我的全世界。不管当年你骨子里面是什么样子，不管你当年是不是阳光，是不是名门望族，那个叫做安然的少年，是我的全世界。”
蓝怜眼中微动，却没有泪水掉落。是啊，她的眼泪已经流得太多了，在那一天……就已经流够了……
安然脸上一喜，满脸都是笑容和激动，他就知道。
“安然你对我，真的，你对我很重要，很重要。”蓝怜波澜不惊地开口，眼中满是悲凉，“只是安然现在我已经不再爱你了！”
安然脸上的笑意僵了僵，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蓝怜。
蓝怜摆了摆头，然后慢慢地靠近安然：“安然，我已经不再爱你了。”
那个叫做蓝怜的少女，倾尽她所有的青春和笑容，去爱着那个叫做安然的人，可是最后得到的不过是一片虚妄和碎裂一地的零丁不堪。
得到的，不过是在一夜之间失去她所有赖以生存的希望，得到的，是阴阳两隔孤苦伶仃，再不相见……
“我不相信！”，安然怒吼道，“那么深的感情，我不相信你这么轻易就可以丢掉，我不相信你不再爱我！”
蓝怜的手指慢慢地弯曲，纤长的指甲慢慢地嵌入手心，一丝丝鲜红慢慢地从手心流出。
只是蓝怜根本就感受不到疼痛，感受不到……
安然大步上前，双手紧紧地抓住蓝怜的双肩，骨节分明，青筋暴起，可见用力只大。
只是蓝怜的表情丝毫没有变化，被抓住的人好像完全不是她一般。
“你是爱我的，你是爱我的，对不对，对不对？”，安然急切地看着蓝怜，眼中满是哀求。
蓝怜慢慢地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然后时间像是电影之中的特写镜头一般，慢慢地被拉长定格。
蓝怜殷红的薄唇微启，轻轻浅浅的声音却像是一块石块，在安然的心中激起千层巨浪。
“安然，是真的，我不再爱你了。”蓝怜伸出手，慢慢地扳开安然紧紧抓住自己的手，一步一步朝后退去，“我回来，不过是为了当年那个自己，讨回公道而已。”
“难道就因为当年我欺骗了你，所以你就给我判了死刑，再也不肯给我一丁点儿的机会吗？！”
安然像是暴走的狂狮，眼中发红，浑身颤抖，让人莫名的害怕。
“奶奶死了——！”
蓝怜的声音淡淡地响起，像是在叙述一个和自己无关的事情，只是眼中越来越暗。安然愣了愣，然后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蓝怜。
他当然知道奶奶对于蓝怜的意义，是亲人，更是希望和安宁的避风港。蓝怜从小和蓝奶奶相依为命，对于奶奶的感情，就像是鱼对于水，不能离开。
蓝怜嘴角扯出一个诡异的笑容，眼光没有焦距，像是一片散漫的雾，让安然心中有些不详。
“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蓝怜一步一步地靠近安然，像是在责问一般。
“我们分手那天，我病还没有完全好，回家淋了雨就更加严重。感冒，发炎，高烧……”
“可是我不想去医院，我不想。因为只要一看到那个白色的地方，我就会想起你，想起你恶心的欺骗，想起你和季楚湘恶心的脸。”
“奶奶拗不过我，只好请了一个私人诊所的医生过来。可是我实在是病得太严重了，因为又不肯去医院，所以每天都只能吃很多药。”
“因为本身的体质问题，我的病越来越严重。开的药也越来越多，越来越贵。”
“家里本来就没有什么钱，我的病更是雪上加霜。奶奶却什么也不说，去帮越来越多的人洗衣服，在街道上面捡瓶子易拉罐……”
“那些钱不是一个小数目，可是奶奶用她满是裂痕的手，满是皱纹的手，一点一点地积聚。只要可以赚钱，奶奶就去，不管是洗衣服，打扫卫生，还是去乡下插秧。”
我有的时候就在想，为什么时间总是这么无情？时光善妒，总是猝不及防地打破平静，任你花费余生所有的时间去弥补，去后悔，却怎么也拼接不起来那块拼图原来的模样。
我也在想，是不是自己那个时候不那么任性，去医院呆几天就好了？我又在想，为什么我要那么任性，不肯去医院，不肯好好地配合治疗？
安然，又为什么，我要为了你，而觉得生无可恋，世界一片黑暗？
你看，我终于为我的任性付出了代价……
“由于过于劳累，奶奶竟然病倒了。”蓝怜的声音依旧是轻轻的，没有很强烈的感情，却依旧可以感受到，满是颤抖。
“好笑的是，我竟然好了！”，蓝怜脸上闪过一抹嘲讽，然后继续道，“这时候的我，虽然因为你的大冒险难过，可是我更知道，当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奶奶。”
她努力振作起来，脸上挂着不再那么开心的笑容。出去兼职赚钱，为奶奶熬药煎汤，做饭洗衣。
其实和奶奶在一起的日子，她心中的悲伤慢慢地被冲淡，那时她安慰自己没有关系，她还有奶奶啊。
是啊，她还有奶奶。她什么也不要了，剩下来的所有时间，她只要和奶奶在一起。这样想开了，她的世界仿佛是雨过天晴，阴霾一扫而光。
她开始变得开心，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
可是，时间真是最狠辣的侩子手，总是那么轻而易举地就摧毁了她的所有。
“那一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奶奶突然把我叫到床前……”
真是很奇怪的事情，奶奶好像是预料到了什么。拉住她的手，奶奶沙哑苍老的声音像是一把锯子，折磨着她的心。
“蓝蓝，奶奶要和你说一件事情。”，老人眼中是从未有过的认真严肃，带着一丝决绝，“你听好了，听好！”
“你不是我的亲孙女儿，”老人丢出一个惊天炸弹，然蓝怜嘴角的笑都有些勉强——“奶奶，你不要开玩笑了……”
是啊，不要开玩笑了。不要开玩笑，这是她唯一的亲人，她所有活下去的希望，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个和她有着血缘牵绊的人。
“蓝蓝。你听我说。”老人很困难地喘着气，然后拉住蓝怜的手，眼中满是倔强，“不要插嘴，好好地听我说完。”蓝怜僵硬地露出一个笑容，然后慢慢地说：“奶奶，别说了，别说了……”骗人，骗人，她怎么会不是奶奶的亲孙女儿呢？奶奶对她那么好，又为什么不是她的亲奶奶呢？
老人有些艰难地伸出手来，努力地抓住蓝怜的手，让她坐在床前。
“蓝蓝，你不是奶奶的亲孙女儿，你是很多年前，奶奶捡垃圾的时候，在路过一片拆迁区的时候捡回来的。”
蓝怜的眼睛猛地睁大，眼泪在眼眶里面不停地打着转……骗人……骗人……
“那个时候，你一个人睡在墙角，还有些发烧，脸色苍白，好像生病了。”
不，不，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她为什么一点印象也没有，为什么她什么也记不得？
“我一直都是这么穷，穷得只有这一个小破屋子，能够做到的，不过是遮风避雨。我在农村太老了，已经做不了太重的活，所以我的儿子媳妇嫌弃我，我就只能来城里面捡垃圾。”
“这里的人好，把一个不要的破房子送给我，让我这个穷老婆子有个安身之所。”
蓝怜浑身颤抖，奶奶不是说，自己的儿子媳妇，就是自己的爸爸妈妈，死掉了吗？
“奶奶真的是太穷了，哪里还养得起一个小孩子啊……所以当时我看见你，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走了。”老人眼中闪着泪花，紧紧地抓住蓝怜的手，像是在向主忏悔一般，叙说着自己的罪过。
“可是，我走在路上，脑袋里面就在不停地闪现着你的背影。小小的，蜷缩在墙角，脸色额，却有着因为高烧引起的红潮。”
“那个小小的背影像是猫爪子一般，让我的心难受得要死。”
“我一边走就一边想，那个孩子会怎么样呢，会不会被人贩子拐卖？还是会因为高烧没有得到及时救治而死去？还是会被野猫野狗叼走？”
蓝怜不停地摇着头，眼中的泪水猛地滑落，紧紧地抓住老人的手，蓝怜跪在床边：“别说了，奶奶，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求求你，别说了。好好养病好不好，别说了！”
老人却满是固执，咳嗽声像是来自空旷的洞口之中传来，一声接一声，让人的心狠狠地揪紧。
“然后……然后，我终于还是逃不过自己的良心，咬咬牙，回去把你给背了回来。”
老人的气息有些不稳，腹部不断地上下起伏着：“其实，最开始，我是不想养你的，因为我太穷了，真的，蓝蓝，你不要怪奶奶，不要怪我……”
蓝怜一只手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一只手紧紧地握住老人，不断地摇头：“奶奶，蓝蓝不怪你，不怪你。蓝蓝感激你还来不及呢，没有你，我早就死了……”
“可是后来，我越来越发现，你可以给我孤单的心带来多少欢乐啊！我被儿子媳妇挑剔嫌弃，我穷极一生，把所有的爱，青春全部给了我的儿子，可是他们之后嫌弃我，嫌弃我老了，嫌弃我什么样都不能做，嫌弃我只会吃白饭……”
蓝怜只是哭着，泣不成声。老人的眼泪流过满是皱纹的脸，然后眼中满是悲伤：“可是他们忘记了，当他们还是一个小孩子的时候，什么也不会做的时候，我是如何一口一口喂着他吃饭，饭粒散落了满桌子，可是我只是那样温柔地笑着，慢慢地拿着纸巾，擦着他嘴角的饭粒。”
他们忘记了，当他们还不会走路的时候，我扶着他们一步一步，从街的这头走到街的那头，从楼下爬到楼上。
他们忘记了，当他们生病的时候，我是如何昼夜不休，睁着红肿的双眼，用毛巾给他们降温。
他们全部都忘记了……
现在，当父母老去，他们开始嫌弃，开始各种挑剔。老人眼中满是泪水：“我多么希望，他们可以扶着我，一步一步，就像当年我扶着他们一样……”
她多么希望，当她的鞋带散落，她的孩子可以蹲下身，低下头去，一点一点地帮她系好——就如同她当年拿着勺子，一口一口喂着那个牙牙学语的孩子……
“我害怕啊，我心中的孤单寂寞像是一个无底洞一般，不断地扩大扩大，再扩大，像是要把我吞噬了一般。”
老人气息有些不稳，苍老的手不断地颤抖着：“可是蓝蓝，我多么感谢当年自己捡回了你。你给我这个孤独的人带来温暖，带来欢乐，带来价值和尊严。”
“我看着你一天天长大，喜悦欣慰的同时又在害怕，是的，害怕。我害怕你长大以后，因为和我没有血缘关系，抛弃我，离开我……”
蓝怜使劲儿地摇摇头，泪水挂在脸边，但是却露出一个笑容，不停地说道：“奶奶，我不走，我不走，我不走。”
“好孩子，”老人点点头，眼中满是疼惜，慢慢地伸出手去摸了摸蓝怜的脸颊，“所以我就骗了你，我编了一个故事，和你说你的父母亲是我的儿子媳妇，他们都已经死了。”
“蓝蓝，你原谅奶奶……”，老人的手不断地颤抖着，像是秋天被凛冽寒风摧残的树枝，“奶奶太孤单了，太孤单了啊……”
蓝怜紧紧地抓住老人的手放在胸口，然后轻轻地说：“奶奶，蓝蓝不走，我保证。你没有错，要是当年你不带我回来，我早就死了。我也不怪你，真的，因为我早就已经把你当成我亲生奶奶了啊。”
老人看着蓝怜，心中满是难过，但却是无比轻松。
她这一辈子，就干了这么一件昧良心的事情。每次看到蓝怜的脸，那些愧疚就越来越重，越来越浓，最后像是一块儿巨大的顽石压在她的胸口，让她喘不过气来。
老人慢慢地伸出手去，轻轻地理了理蓝怜的头发，然后嘴角带了一丝苦涩：“孩子，这些年，委屈你了。”
蓝怜和她在一起的日子，从来没有过什么好日子。没有什么好吃的，新衣服总是很久很久都没有一件。
蓝怜身上的，永远都是别人家看她可怜，送给她们的。然后上了学，蓝怜身上的总是长年的校服，几套一模一样的校服，洗了穿，穿了洗，永远都是一个色调。
鞋子也总是洗得发白……，大概是上天看不过他家蓝蓝这么苦，所以让她被c市最好的，可以称得上国际化的高中录取。
老人看着蓝怜，心中的苦涩越来越重。别人家的女孩子，学化妆，学穿衣服，学各种各样的舞蹈美术；她家的蓝蓝，从小就学洗衣做饭，回到农村还要学插秧掰玉米……
“奶奶，”蓝怜伸出手，慢慢地擦干脸上的泪水，眼中满是坚定，“我从来没有觉得，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是苦的。”
“我们要永远在一起，”蓝怜慢慢地笑起来，浅浅的梨窝在脸颊慢慢地闪现，然后慢慢地抱住老人：“我希望奶奶一定要长命百岁，看着我遇见良人，嫁人生子。”
老人躺在枕头上，脸上满是慈祥的笑容：“好，奶奶和蓝蓝永远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只是，似乎上天永远不给人幸福。你越是期盼什么，它偏偏就毁掉你什么。
此时的蓝怜还不知道，她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是一场永生不会忘记的灾难，带着不可阻挡之势，像是飓风过境一般，猛地扫过她的世界。
然后，她的世界，断壁残垣，寸草不生。就算过了一年，蓝怜伸出手，看着眼前的安然，然后紧紧地抓住自己胸前的衣襟，那么用力，像是想要抓住一把不可能握住的沙子一般。
如果，她说，要是有如果的话，她一定不会离开那个小屋半步。她一定紧紧地守在床前，看着奶奶入睡。她一定陪在这个，像是芥草一般仓渺无力，却拼尽全力，为她撑起一片天的亲人身边。
那样，她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蓝怜慢慢地闭上眼睛，眼泪慢慢地从眼角流下，带着温暖的温度，划过面颊。
可是，这个世界上，是不存在如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