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姚家大院，对于整个姚家人来说，今天都是不眠之夜。
姚东强砸掉了许多古董瓷器，撕烂了家里的名画书法，他看着在地上长跪不起的姚裕华就气不打一处来。虽然姚东强也做过土匪，也做过烧杀抢掠的坏事，但卖国贼，七星砬子一个也没出过。而今，他看着亲生女儿姚裕萍已经成为了哈尔滨有名的交际花，而独子姚进孝摇身一变，又混进了警察厅特务科，为伪满洲国做事。但姚东强知道这个儿子不成器，虽然混个警察当当，不过是逞威风，真抓抗日分子，他倒未必有这个胆量。
原想着即便如此，至少原配所生的姚裕瑛乖巧懂事，裕华更是独当一面，带着荣欣粮行重振旗鼓，更上一层楼。没曾想，姚裕华也做了“卖国贼”。
“我们姚家好哇，养出一个个不知礼义廉耻的‘卖国贼’！”
见姚东强正在气头上，姚裕瑛赶紧上前拉着他。姚裕萍早已不在家住了，而姚进孝本想再添油加醋一番，没成想兰悦拉了他一把，生怕老爷一时生气，迁怒起姚进孝当警察的事情来。
姚裕华跪在地上一言不发，任由姚东强打骂。
“我且问你，咱们姚家的家法第一条是什么？”
“什么生意都可以做，就是不能做汉奸。”
“好，你还记得，那我再问你，姚家待你不薄，我和裕瑛妈妈视你如珠如宝，将整个荣欣粮行交给你打理。兰悦母子三人虽然和你不睦，但没有一次我真的疑心于你。”
姚裕华轻声哽咽地说道：“是的，爸爸，裕华知道。”
“那你为什么要把荣欣粮行交给日满商事株式会社？为什么要为日本人做事？”
姚裕瑛拉住了姚东强，厉声说道：“爸爸，这个家为日本人做事的人还少吗？！您不能这样对长姐。”
姚东强转头看着姚裕瑛，又看了看在角落看热闹的兰悦和姚进孝，又想起了离家久已的姚裕萍。姚家，早就是千疮百孔了，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在哈尔滨叱咤风云的姚家了。
“唉……”
姚东强长叹一口气，瘫坐在地，忍不住老泪纵横，他其实心中也知道，姚裕华多了荣欣粮行兢兢业业、殚精竭虑，她绝不会毁了荣欣粮行，因为拿不仅仅是姚东强的心血，也是姚裕华的一切。
“爸爸，”姚裕华语气凝重，又带有一丝愁苦，说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只为荣欣好，只要荣欣粮行能做得更好，我……不介意和谁合作。”
姚东强看着眼神狠辣的姚裕华，不知道她是对日本人，还是对自己，他愈发感觉即使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女儿，他也早已看不透裕华了。
姚东强良久说道：“裕华，我想回七星砬子了。”
一代枭雄姚东强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他既然说要回七星砬子，就必然会走。哈尔滨现在的时局，已经不是姚东强能掌握的了，回到七星砬子去，还能继续做个土匪头子，称霸一方。
践行当天，兰悦、姚进孝、姚裕华和姚裕瑛都来了。
姚东强看着兰悦，柔声问道：“你真的不跟我回七星砬子？”
兰悦满眼歉疚地对姚东强说道：“东强，你别怪我。进孝还没成亲，他在哪儿，我就在哪儿。再说裕萍……也在哈尔滨，虽然不在家住，我、我不放心她。”
“嗯，裕萍……很久没看到这孩子了，”姚东强看向姚裕华。
姚裕华心领神会地说道：“放心吧，爸爸，我会去找萍妹妹，让她回家的。”
“裕华，”姚东强摆了摆手，示意姚裕华借一步说话。
父女两个人走了几步，兰悦等人也知道姚东强的用意，没有硬凑上去。
姚东强看着已过而立之年的姚裕华，正色地说道：“裕华，你真的长大了。爸爸今天就走了，荣欣粮行的话事人正式是你姚裕华了。”
“爸爸……我会把荣欣还给裕瑛和进孝的，如果裕萍回来，也会有她的股份。”
“不，”姚东强露出慈爱的笑容，说道：“我把荣欣和姚家都交给你，以后不管是股份，还是对待姚家的人，奖惩杀伐，任由你处置。”
姚裕华满眼是难以置信，“爸爸……”
“裕华，你的路还很难走，荣欣已经是日本人的了……”
“荣欣永远是我们姚家的，”姚裕华义正词严，语气果断坚决，对姚东强说道：“爸爸，是您和妈妈救我于童年危难，养育我成人，培养我本事。请您相信裕华，我有一颗丰裕我中华之心，绝不做让您和妈妈失望的事。”
姚东强看着姚裕华，明白了她并没有真的卖国，也永远不会真正地为日本人做事，郑重地点了点头。
铃木虽然已经对姚裕华委以重任，但他也知道，在哈尔滨可以呼风唤雨的姚裕华怎么肯轻易向日本人低头呢。
姚裕华穿着一身正装，修身的风衣让她整个人看上去更加盛气凌人。她踩着一双精致的高跟皮鞋，步伐坚定地迈入铃木的办公室。
“大佐，我来了。”
铃木看到姚裕华进门，不免喜出望外，说道：“姚老板，欢迎你加入日满商事株式会社。”
“荣幸之至，还要感谢铃木大佐的提携。”
“以姚老板在哈尔滨的威名，还有您和刘部长的关系，理应为我们大日本帝国做事。”
姚裕华掩嘴一笑，说道：“过奖了。”
铃木见她丝毫没有流露出对为日本人做事感到反感，态度又极具亲和力，也渐渐放下了对她的戒心，“姚老板，希望你能拿出昔日经营荣欣粮行的态度对待日满商事株式会社。马上就赶上东三省的收割期了，希望你能带领员工，收割第一批东北大米，三个月内送往日军前线和日本。”
姚裕华瞪大了眼睛，惊讶地问道：“三个月？”
“没错，三个月。日本的战士们在前线，理应优先犒劳他们，还要再将第二批次、第三批次的大米运到日本。”
“从收割、筛米、打包到运输，三个月时间太紧了。”
“再不收割，就要入冬了，”铃木的语调愈加威严，带有强硬的色彩，说道：“姚老板，放眼哈尔滨，有多少商家想加盟到日满商事株式会社，尤其是农业粮食。《米谷管理法》之后，哈尔滨哪有民营粮商，谁和日本人合作，谁才能在哈尔滨立足。”
“大佐，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想和我们日本合作的粮商，绝不止荣欣一家。你们不是独此一家，也可以是惟一一家，也可以是个零。”
“荣欣，从来只做惟一和第一，”姚裕华又一次放浪形骸地大笑起来，美艳绝伦。
“姚老板真是聪明人，三井总是说你们中国有一句古话，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从前不信，是姚老板让我相信了。”
姚裕华细细地问道：“可是，米要怎么运到日本，这可不是一件容易事儿。好马配好鞍，铃木大佐既然想让裕华负责收割和运输，总要给我配上称手的工具。”
“哈哈哈，”铃木不禁被姚裕华逗笑，他笑道：“用航运，今年的东北大米和面粉都通过航运运到日本。哈尔滨务通航运公司，应该难不倒姚老板吧。”
“这是自然。”
铃木笑道：“好马配好鞍，你们中国人都说给我们日本人做事的是走狗。姚老板想必也没有想到会有当狗的一天吧。”
姚裕华也邪邪地一笑，说道：“大佐要小心，我们中国还有一句话：会咬人的狗不叫。”
哈尔滨商会大楼没有变，还是在那个位置，只是多挂了一张牌子：哈尔滨特别市经济部。而门口的出租车也变少了，在刘铭出任经济部部长之后，加上还有铃木大佐的信任，日本人就撤销了对刘铭的监视。
姚裕华卸下了正装，换上了充满风情的长裙，又改了改面上的妆容，她将头发散开，潇洒地扬了扬头，假意来找刘铭约会的样子。
秘书看到姚裕华进门，既有些瞧不上她，又有些畏惧。她早就听说过姚裕华的大名，也听人说过姚裕华和刘铭是床笫之欢的关系，也听说过这个秘书的岗位之前是姚裕华的妹妹姚裕萍的，姚裕萍和刘铭的关系也是不清不楚的。但传闻总归是传闻，秘书却没想到能见到姚裕华本人，而姚裕华又能这样堂而皇之地来找刘铭。
在秘书的引导下，姚裕华袅娜地走进了刘铭的办公室。她那艳丽又带有风尘气息的美，美得还带有侵略性。
“刘会长，现在要叫刘部长了。”
刘铭露出敷衍地笑，“姚老板也摇身一变成姚经理了。”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秘书眼见这不是她该听的了，连忙退出了办公室。直到秘书离开办公室，姚裕华才恢复一脸正色。
“铃木让我收割和运送大米和面粉到日本，只有三个月时间。”
“怎么运？”
“走水路，用务通航运。”
刘铭眉头微微紧皱，说道：“这是必然会发生的，只是我们都没想到来得这样快，以及三个月时间实在是太紧了。”
姚裕华狠狠地说：“我可不想给日本送大米，我恨不得庄稼烂掉，也不想给日本人吃。反正《米谷管理法》之后，中国老百姓吃不到大米，那就索性都不要吃，要死一起死！”
“说什么气话呢，”刘铭低声安慰道：“我们现在做的事，势必会面对这种局面。只有你运了这批大米，才有可能从中做手脚。东北的百姓需要大米，东北抗联战士也需要大米。”
姚裕华咬紧了唇舌，她也知道自己刚刚是一时冲动，她不是不知道会有这样一天，但她为了荣欣粮行，为了老百姓，就必须做下去。“那你说怎么办？”
“照常收割，照常运输，”刘铭语气平淡如常，而且很从容，“大米会报到经济部来审核，日本人将大米运回日本显然也不是为了免费发放的，他们也想盈利，东北大米可是非常有商业价值的。我可以将数据改少，荣欣实际所得的大米将远超于日军所知。”
姚裕华终于放下怨气，容颜舒展，开心地说道：“原来你在打这个主意。”
“这些多出来的米，可以通过姚伯父送到七星砬子。”
姚裕华撇撇嘴，没好气地说：“可你报上去的那些大米我也不想便宜日本人。”
“那就要再想别的办法，会有点冒险。”